第四百九十五章講道理
芸姚表示要用齊物論、要放下成心去看待歷史,就會發現歷史中寫滿了利益獲取和利益分配。所以哪怕史書上的某些事件可以美化,甚至可以偽造,但歷史書對當時社會的系統記錄是不會有錯的,史書能告訴後人當時的環境下統治階層到底是如何來解決資源和分配問題的,如何開源節流,如何互相爭鬥。
孟子聽了非常生氣,不過這是第一次有人指出了儒家和法家的根本區別,那就是儒家分利,法家造利。
「夫子,你得放下成心,對儒家的發展也是有好處的。如果你一直拒絕去直面利,就不能看到歷史的真相,就不能學會先賢仁政的本質。」芸姚說道,其實還有很多刺耳的話她還沒說出來呢。
芸姚沒告訴孟子,三皇五帝,商湯文王這些聖賢之所以仁政,那是因為他們分給大家的都是搶來的利。
三皇五帝就不用說了,當時人類開拓洪荒,到處都是機遇,自然是開一塊地就分一塊地,大家都喜氣洋洋。
到了商湯,搶的是夏朝。周文王和周武王父子搶的是商朝,他們都是開國之君,分的都是搶來的利益,自然大氣。
到了戰國,各國的擴張基本到了極限,向南向北向西向東都沒什麼空間了,那麼接下來諸侯王要分的就是自己的利,那可是分一點少一點,肯定不樂意。
這也是為什麼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因為打天下的時候高歌猛進,打下一個地盤就多一個分利的點。可等到守天下的時候,地盤都打下來了,要開始論功行賞,要開始利益鬥爭,誰都不樂意少拿。如果有人覺得自己少了,那就拉起兵馬繼續打。
在守天下的時候,君主會拿出仁義,大家如果都不反對,那麼就算是分好了。要是覺得不滿意,肯定要說君主是與民爭利,是不仁,也避免起兵造反,在仁義的框架下繼續協商,妥協。
這些話可以說是紅果果,仁義道德完全是分利的遮羞布。說出來肯定能把孟軻氣得七竅生煙,所以芸姚沒說。
孟子聽芸姚要自己放下成心,突然發現齊物論果然是有用的。不過若真的換一個角度看歷史,如果君主的仁義真的全部是建立在分利的基礎上的,那仁義道德意義何在?
「好,我放下成心。那你告訴我,如果按照你所言,豈不是連聖賢都不講仁義只講分利,那仁義禮智、孝悌廉恥還有什麼用?」孟軻臉色鐵青地問道。
芸姚還真怕孟軻一言不合拔劍相向,見他很冷靜,心中便淡定下來,於是說道:「楚國把沒有雕刻過的玉稱為璞,而宋國有一種食物是老鼠干也叫做撲,雖然在雅言中同音,但完全是兩種東西。兩國風俗迥異,各種器具也完全不同,但楚國人和宋國人卻可以一起吃飯喝酒,就是仁義道德的功勞。」「就好像現在小院里的這麼多人,分別來自鄒國,宋國,魯國,越國,衛國等不同的國家,卻能在一起聊天,就是因為我們都相信仁義道德。我知道孟夫子你是講仁義的人,不會惦記我的家產。夫子你知道莊周是個講仁義的人,不會惦記你的小命,我們大家都是講仁義的人,所以不會刀兵相見。又因為夫子是客人,我是主人,那麼我們就應該各守主人和客人的禮儀,我知道夫子你是好客人,夫子你也知道我是好主人,這些都是仁義的功勞。」
雖然仁義只分利,不造利。但分完之後,大家都要講仁義道德,這就是一個社會契約,大家都要遵守。通過遵守仁義道德,來確保自己的利是安全的。所以當有人開始強調仁義,和突然說要講道理的時候,對方不是真的要推行仁義,也不是真的要講道理,而是通過重申仁義和道理來確保自己的利益不會受到損失。因為如果大家都講仁義,講道理,那麼就應該遵守現在的分配,就不該越界,自然各自安好。
孟子聽了之後不由點頭,這幾句話倒是不錯。可不是么,如果不講仁義,人群就不能聚在一起。但想通了這個道理,他不由說道:「那法家不講仁義道德,因為造利而讓諸國趨之若鶩,只怕是不能長久。」孟子的直覺告訴他法家的弱點已經浮現出來了,但他一時半伙還抓不住。
「確實如此,因為法家的法不可能面面俱到,法是有局限的,執法也有成本,而且執法太嚴、執法太松都能讓人不滿。但仁義道德不同,沒有明確的規定,也不會強制大家都遵守,但往往大家都會自覺遵守。所以法家之法只是技術,需要因地制宜和因時制宜地更換,而儒家的仁義卻能長久發展。」簡單來說就是法雖然是保護大家利益的,但另一方面也會損害利益。但仁義就簡單多了,彈性很大,可以雙標,能夠最大程度地用來保護自己的利益。
法是一條明確的邊界,要是越過去,就別怪法不容情了,所以被法攔住的人都不會喜歡法,都會反對法。所以以後秦法被六國人反對,因為在他們看來秦法並不是保護自己的,而是傷害自己的。這就是法家的缺陷,法家能造利,但太平之後卻很難讓每個人都接受。所以壞人可以接受仁義,但絕對不會接受法律。
仁義則很模糊,有彈性,可以在裡面反覆橫跳,既可以用來自保,也可以用道德武器去攻擊別人,誰不喜歡呢。也正因為大家都喜歡,所以男女老少,善良邪惡都可以坐在一起談論仁義,以仁義為基礎進行妥協,而妥協就是文明的象徵,不妥協也就是極端化。
孟子心情複雜,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而莊周更是對芸姚刮目相看,沒想到對方已經將自己的齊物論活學活用,竟然放下成心,既談利又談義,可謂是靈活多變。不過想到芸姚本身就是墨家,本來就是以包容兼愛見長,倒也釋然了。
「看來我的齊物論還是很有用處的。」
「自然有用,雖然不能落實到管理社會之中,但用於學問研究是很有用的,學者絕對不能有成心,應該齊同學問,不能只看一方面。」
莊周笑了起來道:「這也是無用之用,在治國安邦上沒用,但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場。」無用之用也是莊周的思想之一。
芸姚不有點頭,確實如此,齊物論不是什麼治國之言,但如果用來指導思想或者指導學習,確實有提綱挈領、開拓思路的作用。
這次對話對孟子的衝擊是最大的,因為他不得不面對事實,那就是儒家有儒家的缺點,確實造不了利,就算孟子提出以有道伐無道,也同樣比不上法家的各種造利之法。不過儒家有自己的優點,那就是能包容更多的人,而法家的缺點就是得不到所有人的承認。
「看來是我成心太重。」孟子最終承認放下成心就能發現社會遠比想象中要複雜,放下成心看到本質。仁義並沒有那麼美好,利益也沒有那麼醜陋,仁義和利益全是社會運行的基礎,缺一不可。利益是生存基礎,仁義是文明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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