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遺海戰爭(三)
維多利亞,蘭開斯特公國,蘭開夏郡。
??烏雲裏裏外外疊了好幾層,天空中的雨點伴隨著狂風盤旋而過,滿天晶瑩好似飛舞的精靈,整片街道淹沒在浪花中,城市就這樣在氤氳在沉悶的霧氣之中逐漸安靜下來。
??人們的呼喊吆喝在大雨麵前微不足道,坐在家中耳中便隻能聽得見淅淅瀝瀝的聲音,金屬被雨點敲擊的砰砰聲,或許隻有壁爐那彰顯溫暖的劈啪聲可以引起人的幾分注意。
??移動城市正在行進,在原野上運行之時就像是一艘乘風破浪的巨艦,在大雨的襯托下就更是如此了,如果位於城市的邊緣,在其中的人們還有幸能觀賞到維多利亞鄉間的美麗景色。
??五分鍾後,城市在這個位置停下了,到達了固定航路的既定位置,源石引擎的熱度逐漸消散,下一次城市因為天災遷移還要過上至少五年時間——可沒有那麽多燃料供遷移消耗的。
??透過蒙著一層薄塵的窗戶,外麵依然是煙霧繚繞,已經三個小時呆坐在這裏沒有做任何事情了。白色的菲林握著手裏的羽毛筆卻遲遲下不去筆,麵前的紙張還潔白的像是自己的臉,她抬起頭露出一個極其糾結的滑稽表情,歎出一聲有點悠長的氣息。
??米塞拉放眼望去,外麵那些較高的建築物也像高塔一般“插入雲霄”了。數不勝數的小微粒在空氣中張牙舞爪,盡其所能的遮擋著她的視線。
??望著這一片水霧彌漫的領地,米塞拉想要外出的願望一擊而破,來不及沮喪,心中便是滿滿的想要逃離這座城市的欲望——她不想去倫蒂尼姆。
??她更不想回到那個壓抑的家族去,她為了自由離家前往薩爾貢,就是想要博得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
??但到現在為止,一場天災毀了她的一切,薩克多斯被炸成了渣,她沒有理由待在薩爾貢了,或者說……躲在薩爾貢逃避責任。
??目前她似乎又快回到原點去了,來自約克家族的催促信一封接著一封。每一封的信措辭都要較之前的那一封嚴厲不少,不容任何反對的壓迫氣息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十年,維多利亞變了很多,她也在薩爾貢變了很多。
??祖國不再是那個祖國,少女也不是曾經那個光著腳丫奔跑在約克郡田野上的小女孩了,她出落得越發美麗動人,白色的菲林也明白自己的命運如何,表情常常沉重而憂鬱。
??皇帝因為自己的貪婪愚蠢被市民砍了腦袋,維多利亞的王位變成了每個投機者和野心家明碼標價的東西,而議會居然根本找不出哪怕一個沒有爭議的人成為新的皇帝。
??可笑的是,權利法案在出現的一瞬間就宣告破產了,回過神來的公爵們衝入了倫蒂尼姆。那一天首都的青石被血液染紅。砍了皇帝的機子很快就把那些人也全都砍了,貴族們重新掌握了權利,這次革命成功了,但也失敗了。
??感染者被殺了一多半,據說最後連原野都堆不下那些家夥了,那一天倫蒂尼姆的郊外滿是黑光,源石碎片在那裏炸了一夜都沒有熄滅,第二天還在滾滾冒煙。
??革命的結果不怎麽盡如人意,至少貴族們不高興了,他們為了王位大打出手,因為查理這個沒用的軟蛋甚至沒有留下個子女,他們爭吵著誰才擁有金雀花王室的繼承權。
??維多利亞需要未來,不是麽?這麽大一個帝國可不能沒有皇帝!我們的不落曜日帝國還需要大量的人去維持,實在不行就去哥倫比亞拉一個人回來——這當然是滑稽劇般的發言。
??也有人們討論著建立一個議會政府,由人民組成的下議院來限製皇帝的權利,結果被諾曼底公爵的一句話就給打回去了。
??“哈!你難道以為這裏是萊塔尼亞嗎?用你的貓腦子好好想想,維多利亞還沒碎成幾千個邦國呢!還需要什麽‘選帝侯’來告訴皇帝應該是誰!”
??當然,憤怒的市民們不敢說什麽去抱怨,正如他們也不敢為那些英勇反抗卻被屠殺的感染者打抱不平一樣,市民懦弱的姿態就像是魚缸裏的金魚任人逗弄。
??查理被市民砍了腦袋,然後是約翰三世在大街上被刺殺,愛德華三世莫名其妙中毒死亡,這詭異的情況好像那個寶座有什麽能讓坐上去的人遭到厄運的法力一樣。一連五年,沒有任何人在王位上能坐穩哪怕一個月。
??米塞拉不用想也知道,這背後要是沒有那些心懷鬼胎的公爵推波助瀾,那就見鬼了。
??自由主義者,威權主義派,保皇黨,工會和感染者團體你方唱罷我登場,接連在倫蒂尼姆上演一出自認為可以改變生活的大戲。在議會裏成天說著毫無意義的廢話,殊不知這些在米塞拉看來都頗為搞笑。
??沒過兩天就能蹦出一個人宣稱自己有維多利亞的繼承權,無數黑幫和傭兵團體堆在首都的貧民窟裏,他們幹著如同過街老鼠的事,但是每個人都誌向遠大的爭取市民的支持。
??哈,你就去那裏隨便問吧——每個人都能告訴你,他們有一個年輕的阿斯蘭女孩可以成為維多利亞新的女王。
??而且還能一本正經的給你翻出來不知道從哪個煤炭堆裏翻出來的廁紙,然後指著上麵鬼畫符般的文字跟你胡扯什麽‘血統’,也別說私生子,就是皇室血脈。
??等到最後一統計,好嘛!一連爆出來幾十個約克家族的長女,要不是自己老爹一再強調自己才是親女兒,她米塞拉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裏流的到底是不是約克家族的血。
??來到蘭開斯特公國,就讓米塞拉想起了很多事情,牆壁上掛著一麵金底紅印的盾牌,上麵鐫刻著一個鮮豔亮麗的紅色薔薇花。
??而在另一麵牆的最上方,則懸掛著有標誌性意味的金雀花,精細描繪過的劍盾,以及那麵代表著維多利亞曜日時代榮光的獅鷲旗——那麵由瑪格麗特女王繪製的,被維多利亞女王親自掛上去的旗幟,象征帝國的黃金時代。
??壁爐燒的通紅,整個房間和外麵的大雨相比溫暖的好像不在同一個世界,不過少女的心卻比那大雨更加寒冷,這裏的溫暖絲毫不能讓她感到一丁點的好受,反而手腳更加發冷。
??“呼……”
??筆尖和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和雨點打在屋頂上的聲音顯得如此和諧。
??記得很久以前就想跟你描述一番這裏的景象,我無數次想帶你來維多利亞,不過很可惜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這其實都怪康斯坦丁那個古板的家夥不給假期,唉,越想越氣,我應該薅掉他的全部胡子才對。
??這棟房子滿足了我對夢之屋的全部幻想,大蓬大蓬的白色玫瑰,配油綠色的葉子、青灰色屋頂上爬滿了藤蔓;這是我小時候在春天畫下來的,可不許把這幅畫給我弄丟了!你可以想像在五月初,白色被紫藤取代,那又會是另一種氣質;可惜那家的婆婆有點凶,不然我肯定要爬上去摘下一簇藤蔓一同給你寄過去。
??至於到了夏天,陽光穿透薄霧,灑下彩虹般的淚滴,倫蒂尼姆的霧天你肯定會喜歡,你不是總喜歡那一套古典主義的迷離風格嘛?你的曲子也有這個風格,當淩晨的大本鍾敲響三次的時候,我相信躺在床上的你一天的疲憊肯定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波羅佩爾村,海港邊的這個風景如畫的村莊被選為最漂亮的村莊。穿過蜿蜒狹窄的小巷,可以看到獨特甚至怪異的商店。我們也可以騎馬去遊覽那些古堡小徑的風光,在某個小酒館一起喝酒,或者去看看關於這個村捕魚和古典曆史的博物館。沿著海岸或河口,特別是風景區步行遊覽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我目前在蘭開夏,西維多利亞六郡中最繁榮的城市,整個公國的首府。我和菲利克斯在一起,他會把我送回去,相信我們不會分別太久,你可以告訴我你的現狀嗎,那位格拉摩根伯爵什麽時候來維多利亞?期待與你再次見麵,可莉莎。
??——你最好的朋友,米塞拉,等著你的回信。
??白色的菲林沉默片刻,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筆,將這份信工工整整的對折再對折,裝進了那個精致的白色信封中封好,公國的信使想必能把信件安全送達。
??實際上,桌子上放著兩個信封,因為她還不打算去寫任何信件敷衍自己的生父,所以這封信遲遲動不了筆。
??米塞拉也很清楚自己的命運如此,鼻頭一酸,忍不住的委屈讓她恨不得把筆撅斷,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她不甘的表情透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感傷。
??為什麽自己要被作為籌碼,去嫁給那個肥膩的,快步入老年的康沃特公爵,去給父親的王位爭奪換來一支援軍和一份支持?
??這樣高盧時代的做法難道已經是普遍現象了不成?野蠻人的土地也不過如此了,自己的幸福看來在家族利益麵前也什麽都不是。
??如果不是可莉莎作為她心裏唯一的藉慰,她不知道那難以忍受的孤獨感會不會把自己撕成碎片,米塞拉開始後悔為什麽沒答應李澄的邀請,然後直接去他的約克家族!
??“.……”
??“枯死的金雀花上,盛放著兩朵鮮嫩的薔薇,一朵裹挾盛放璀璨奪目的紅,另一朵帶著稀世難求的白潔。”
??“為遙遠的祖國的未來,你離去了這異邦的土地。”
??“拔劍相抵的同榮血脈,王位上的聖言銘刻於心。”
??“在那悲哀難忘的一刻,我對著你們久久地哭泣。”
??少女用緩緩念出有些傷感的短促詩,詩句的傷感程度比起她現在的狀態倒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是一個感性的吟遊詩人在這裏,或許就要跳腳用稀奇古怪的腔調喊上兩句漂亮了。
??不過顯然門外的男人沒有那麽誇張的性格。
??“米塞拉,還沒睡嗎?”
??沉穩的聲音透出幾絲關懷,這語調好像能融化空氣,少女的心微動,銀色的眼眸低垂,長發垂落在肩膀上被雨點反射的光映亮,她悶悶的回了一句。
??“嗯。”
??空氣有些不自然的沉寂。
??“.……我可以進來麽?”
??“請便吧。”
??簡單的對話過後,大門被打開一道縫隙,冷風囂張的撕開了溫暖的空氣,灌入房間讓米塞拉打了個微不可見的哆嗦,下意識攏了攏自己的紗裙。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裝扮似乎有些不得體,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解釋。
??“啊……抱歉,菲利克斯殿下,我忘記換裝了。”
??渾身水漬的菲利克斯同樣沒好到哪裏,剛剛被大雨澆了個落湯雞,他摸了摸自己盔甲上的水珠,讓自己不至於發出稀湯寡水的聲音:“無妨。”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點冷汗上頭的尷尬。
??米塞拉身上若隱若現的紗裙完美的勾勒出了她年輕的身體曲線,而且還能展示出關鍵部位的凸出。
??至於菲利克斯……那一身落湯雞鎧甲就不需要多說了,沒展現出多少英武,反而是莫名的滑稽可笑。
??對視幾秒,兩個人同時發出噗嗤聲,隨後演變成有點擾民的歡笑。
??“哈哈哈!”
??菲利克斯有點無可奈何:“女士,沒必要笑的這麽開心吧?”
??“哈哈,抱歉……伯爵……啊,現在應該是公爵殿下,噗.……可是你這身澆了雨的明黃色鎧甲實在是太像……”米塞拉說著,在關鍵時候卡死了自己的嗓子,沒把她想的那個“屎黃色的鴨子”這麽令人無語的形容詞說出來。
??菲利克斯將這身滑稽的鎧甲脫下,這個過程就花費了足足有十分鍾,同時這個過程也讓米塞拉雙頰微紅,男人那健壯完美到不可思議的曲線讓人簡直抓狂無比。如果有女孩不心動,那她多半是對男性有錯誤的審美認知。
??“所以,你要回倫蒂尼姆了?”
??菲利克斯緩緩道,他聽到米塞拉充滿傷悼的詩了,眼神閃著幾分質疑。
??“你父親真的打算……”
??米塞拉眼神微低,她的心情蒙上一層暗影。
??“嗯……大概吧,是真的。”
??“約克郡的信使和我說過了,還叫我做好心理準備,很快康沃爾公爵也會來訪,他打算直接讓他把我接走。”
??米塞拉揉了揉眉心,她的語氣已經瀕臨哭泣的邊緣。
??“他……甚至不願意見我一麵。”
??“我……我真的.……”
??或許是想找一個傾訴的對象吧,米塞拉一時有點語無倫次,在幾番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意義的發言後,她捂了捂臉,“抱歉。”
??“我可能是有點累了。”
??菲利克斯咬了咬牙,“你很勇敢,至少你現在還沒有逃走。”
??米塞拉苦笑,充滿挖苦的氣息:“我能逃到哪裏?”
??“他的人遍布大地。”
??“大地的哪個角落,沒有維多利亞的炮艦?”
??說起來,他菲利克斯又何嚐不是呢,家族的一切命運現在都肩負在他身上了,在繼承了可惡的父親留下的公爵後,擔子就變得更沉重起來。
??他很想要米塞拉,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跟著她去到薩爾貢,但他也要奪回倫蒂尼姆應該屬於他的皇位,蘭開斯特家族代表的紅薔薇才應該是金雀花的繼承者。
??她是約克家族的女孩,而他現在是蘭開斯特家的公爵,維多利亞現在這種情況,他們注定是敵人……或者說不可能是朋友,乃至妻子和丈夫的關係。
??“菲利克斯.……到時候如果真的到了最無可挽回的地步。”米塞拉的表情黯然,“你可以選擇來聯係我。”
??“我會給你情報,你最好能打倒約克家族,然後殺掉我那個可惡的父親。”
??“不會爆發戰爭的。”不等米塞拉再說什麽,菲利克斯便不容置疑的說道,“維多利亞不會內戰,新皇帝會和平的誕生加冕。”
??“內戰永遠也不會爆發。”
??米塞拉啞然,她從麵前的青年嘴裏聽到的話語是那麽真摯,一時讓她生出了幾分真的會如同他所說的那種美好錯覺。
??最後,她隻能承認:“或許吧……”
??兩人失去了話題,空氣變得沉默,時間也變得難熬起來了。兩人的呼吸將氣氛變得暖昧了不少,隻剩下雨點的淅淅瀝瀝惹人深思。
??那身黃色鎧甲已經被溫暖的壁爐烤幹,一轉眼半個小時過去,菲利克斯終於下定決心,他想幫米塞拉一把,至少不能讓她就這樣嫁入康沃特公爵那裏,活生生的被豬拱。
??“米塞拉。”他深吸一口氣,盯著少女純潔中帶著疑惑的眼睛。
??“我想告訴你……”
??然而事與願違。
??“菲利克斯!!”
??此時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驟然響起,艾爾文從外麵衝了進來,菲利克斯從來沒見過有什麽事情能讓這位忠心耿耿的騎士青年嚇成這個樣子,他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能不斷地比劃著,說出稀碎的詞語。
??“外麵.……外麵……紅眼睛,八條腿!!”
??米塞拉眼神微愕,“什麽?”
??艾爾文驚恐,指向窗外的暴雨,嘴唇急速打彎。
??“怪物!!”
??菲利克斯驚懼的回過頭,透過那滿是雨霧的窗戶,他在街道的街頭看到了數十個若隱若現的黑影在地麵蠕動,那猙獰的軀體在掙紮,在雨中肆意舒展。
??一雙雙紅色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他們,哢哢哢的聲音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攪動,就像是某種猩紅色的粘稠液體。
??一股涼意直竄腦海,菲利克斯呆滯下來,這裏不是蘭開夏嗎?
??穿透力極強的嘶吼,伴隨著怪物的嘶鳴,打破了雨幕下的夜空。
??“我是菲利克斯公爵。”
??“蘭開夏郡,全員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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