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人,總有別離
“哎呀,你們幾個幹什麽,大酋長在裏麵休息!”
“我們有重要的事情,哎呀快讓開!”
“大酋長!不好了大酋長!”
在半夜時分,李澄被門外幾個族人的驚叫驚醒,許多族人跑了進來,神色恐慌,讓李澄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立刻翻身而起。
“什麽?怎麽回事?”李澄驚魂未定,連忙追問著,看著他們憂愁的麵容,心下大感不妙。
“薩娜族長…薩娜族長不見了!”
李澄大腦猛地一呆,想到薩娜身上的各種情況,隨後腦子裏猶如放了一大堆鞭炮,劈裏啪啦的炸個不停。
“什麽時候的事?!”聽到關於薩娜的事情,李澄的語氣瞬間變得暴怒起來,“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
“怎麽連一個人都看不住,什麽叫他媽的不見了?”
“大酋長…就,就是晚飯過後,薩娜族長說身體不舒服,就獨自回去了。”
“然後我們去給薩娜族長送毯子,這個時候她就已經不見了…”
幾個族人眼角顫個不停,他們原本都是森蚺部落的族人,丟了自家的老族長,顯得無比自責:“大酋長…這怎麽辦啊?”
呼…!
冷靜,冷靜,壓製住這股無端的暴怒。
李澄在剛剛一瞬間,聽了這莫名其妙的解釋,居然差點掏出魂霄砍了麵前的族人,這個自然而然的想法甚至都嚇了自己一跳。
他什麽時候已經把殺人看的如此輕鬆了?如此變得暴戾嗜殺?
李澄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背後隱隱泌出一層冷汗,扯起麵無血色的臉龐,虛脫道:“讓人去附近找一找。”
考慮很有可能是薩娜自己去做了些什麽事情,他暫時沒有驚動太多人。
“斥候呢,讓斥候在更遠的地方搜索,專注於勘察那些逃兵,感染者、以及強盜出沒的足跡!”
李澄努力不讓自己想到最壞的可能性,薩娜是被某個荒原流浪者隊伍給擄走了,那群鏽錘強盜搶完東西後,可不會留活口!
“快,都給我去找,還在這裏站著幹什麽!”李澄低低咆哮一聲,讓幾個族人驚慌失措的逃了出去。
他自己也拔出魂霄,連皮靴都忘了穿,直接踩著一席草鞋就出了營帳,迅速飛馳在荒野之上,讓後麵跟著的大酋長護衛目瞪口呆。
“果然就和塔杜說的一樣…大酋長的護衛很難當。”他們心有餘悸的抱怨著,看著風一般的大酋長消失在原地。
李澄走了很多地方,在荒原上漫無目的跋涉著。
殺掉了不知道多少個源石蟲,幹掉了路邊覬覦財富的流浪者。
更多的光球被李澄捏碎,他變得更強了,感覺自己的身體更加有力,但心裏卻更加寒冷,感覺自己猶如置身冰原。
他走在這裏一望無際的地平線上,連自己這個概念都被磨掉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盡管他穿的很厚,還是感覺不到溫暖。
李澄心裏想到了一個地方,他覺得薩娜肯定在這邊。
這說不清楚是什麽作祟,或許是一種天然的直覺,對薩娜的認識,本能的感覺,她會在那個地方,她隻能在那個地方。
——白色的懸崖附庸著懸泉而出的瀑布,這裏的千山萬壑,縱深交錯的絕壁讓人感覺遊離在世界之外。在山巔上也開著不易察覺的花朵,飛速而下的激流衝刷在岩壁上,唏隆唏隆的鳴簌著,隨後伴著碎裂開的水花砸入懸崖之下。
這裏有一個名字…薩爾貢大裂穀,它又被稱為“大陸的傷疤”。
這是西薩爾貢地區最著名的景觀,深邃的壕溝一望看不到底部。至少有幾千米深,底端冒著淡淡的水霧,白色的峰角坐落在瀑布中間,如同藍寶石一般鑲在碧水中。
據本地的傳說,葬在穀底的人,能像這潔白無瑕的白山沙石一樣。得到真正的幸福與美滿,永遠將美好快樂的記憶存續下去。
李澄看到了那個人,她就站在那裏,靜靜的俯視著這寬闊的縫隙,足以吞噬蒼穹的龐大山穀。
他感覺自己的手心冒著汗,那裏的風很大,她就站在懸崖邊緣,薩娜這搖擺在空中的身體似乎根本承受不住一輪狂風的洗禮。
“你在發什麽瘋?!”李澄咬牙切齒,安心之餘,又生起極度的驚懼之心,立刻在下麵疾呼著她。
“我以大酋長的名義命令你!薩娜長老,快點給我下來!”
薩娜身體微滯,她似乎也沒能想到李澄會來這裏,她僵硬的回身,看到自家大酋長無比赤紅的臉頰。
“.……您怎麽來了?”薩娜轉而婉轉苦笑,清碧色的眸子忽閃忽閃,和她與年齡不相稱的麵容一樣光滑漂亮。
李澄也注意到,她今晚破天荒的穿了一身戰袍,全身茸綠色的盔甲……製工也有年代久遠的感覺,雕琢上了精美的花紋。
“怎麽,我不能來嗎?”
“要不是你大半夜的往出瞎跑,你以為我會想來這裏?”李澄沒好氣的道,開始往懸崖上攀爬。
沒等他接著說點什麽,薩娜就幽幽開口了:“大酋長,回去吧。”
“今天的天氣並不好。”她悠長的目光投向烏雲,李澄看不清她的表情,她隻是看著天邊愈發濃厚的烏雲。
“一百多年前的宮廷,也是這麽個日子,風雨交加。”
“一位偉大的薩爾貢皇帝登基了,他帶領整個沙漠戈壁,林海峭壁的人們勇敢的向外界邁出步伐。”
“大酋長,你了解那位皇帝嗎,那位偉大的大哈裏發?”
她隻是默默的陳述,仿佛也不在意李澄是否在回答。像是木然無光的人偶,纖細的腰肢在狂風的洗禮之中仿佛要折斷了一般,她微微又向身後的懸崖挪了一步。
李澄見狀心驚膽顫,連忙加快了攀爬的速度:“等等,你要幹什麽?”
薩娜的笑顏再度盛開:“但是起初,這位皇帝並不是什麽人物,他在宮廷中很弱小,隻是一個最低賤的仆人,隨時有可能惹得大人物不高興,而被處死。”
“有一天,他被分配到了一個權勢赫赫的將軍家,大哈裏發賜給了他一個更加卑微的殘酷處境——傭奴。”
“將軍家的小女兒不怎麽在意他,直到有一次,小女兒偶然看到了他在地上用樹枝隨手畫出的東西。”
“小女兒問他那是什麽。”
“他的回答很簡單。”
“他說:‘那是我們的外麵’。”
薩娜頓了頓,在越來越大的呼呼風聲中,李澄越發聽不清楚她的話,他咬了咬牙,繼續努力攀登者這座懸崖,努力想靠近薩娜。
她的情緒很不對勁,至少現在是。
“小女兒被他迷住了,或者說,小女兒被他口中的外界迷住了。”
“那裏有更多的山峰,更多難以置信的事物,更多無與倫比的藝術,更多難以在沙漠中觸及的美麗。”
“小女兒違抗了父母的意願,她幫助了這個卑劣的奴仆,幫他一步步的成長為最後的皇帝,那位名為阿芙勒爾的哈裏發。”
“結局不是理所應當的幸福,那個小女兒迎來了清算,前朝舊勢力都被清掃而空,包括那個古舊的將軍府。”
“不過沒關係,小女兒得到了她想要的,她得到了自由,加入了拓荒隊。終於走出了那片古板的黃色土地,看到了那個幾十年前的‘外麵’。”
當李澄氣喘籲籲爬上了山崖,就看到眼前的薩娜幾乎是用腳尖在踩著地麵,他驚悚的一步也不敢動,盯著她的眼睛。
“薩娜。”
“我認真的。”
“過來,到我這裏。”
薩娜搖了搖頭,臉上釋然起來。
“那位皇帝沒有辜負小女兒,他知道她想要的不是一個新的宮廷生活。”
“他仁慈的放逐了這個將軍氏族,沒有傷害任何人。”
李澄眼眶泛紅,嘴角微顫:“我知道,你先過來,我們慢慢談這些事情。”
“想想祖瑪瑪,還有雨林的人,不要這麽草率!”他真想迅速飛過去,但是在這個位置用隱霄……又會把她直接推下去。
“小女兒辜負了那位皇帝。”
“現在,是時候回歸他的懷抱了,他就是這片黃沙的化身,你明白嗎,大酋長?”
“我要去完成一百年之前,那個登基夜留下的遺憾。”
薩娜笑了,仿佛一個純潔的少女,正如礦石病帶給她的,永遠的年輕和美麗。
那一瞬間,李澄呆住了,時間定格在了她毅然決然墜落的時刻。
空靈的身影消失在麵前。
萬物寂靜,李澄雙眼呆滯,當他回過神來,隻有凜冽的狂風吹在他的身上。
半晌,一朵盛開的藍色冰蓮直衝天際,灑下無數美絕人寰的輝光。
天空中炸響一聲驚雷,簌簌大雨傾盆而下。
在李澄沒有料到的時刻,他無聲的走向了與薩娜的訣別——將她扶持為大酋長的恩人。
如果沒有薩娜,他絕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無盡的悲傷淹沒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
……
當李澄拖著淋濕的疲憊身體回到部落,他的表情已經完全木訥。
他想不通為什麽會這樣,這根本沒有一點兒前兆可言。
突然的尋死,這是為了什麽?
直到倪壩壩站在他的營帳前,他的麵色慘白,但似乎早有預料。
李澄憤怒起來,大聲的質問著他。
“你為什麽不阻止她?”
“該死!”
他默然,將一封信遞給了李澄,令他愣了片刻。
“這是……”
“她給你的話。”倪壩壩如此歎息道。
抱著幾分的疑惑,他拆開了這封信。
【對不起,大酋長,當你看到這些話,我可能已經身處某個幸福的懷抱中了。】
【我身上的病終究是撐不下去,能感覺到它們在一點一點向我的心髒擴散。】
【拓荒者不打算讓自己窩囊的死在床上,像一個碌碌無為的無能之人,所以我選擇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恰巧我們經過這個傳說中的聖地。】
【我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團飛在空中的粉末,如果可以,我寧願讓自己葬在裂穀之中,與地同合。】
【至於其他,我十分相信您一定能帶領這片雨林的人們走向興盛,我實際上已經沒有起到太大作用。】
【在看到這場戰鬥勝利之後,我就已經知道未來的結果了,雨林會平安的,大酋長,我誠心的祝您健康長壽,林海之神會保佑您的。】
【請不要過於傷心,畢竟我早已是將死之人,上天又賜給了我們這麽多額外的歲月,我已經十分感激。】
李澄放下了信,苦笑的喃喃自語:“混賬,我已經在努力了!”
“礦石病抑製劑.……我已經派人去找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他媽的不能多等一會兒!”李澄痛心疾首,向後趔趄了幾步,幾乎不敢相信這番話。
“請節哀,這是她的選擇,我也尊重她。”
李澄知道,或許眼前這個老族長,難受程度並不在他之下。
“算了.……就這樣吧。”
“再見,我的恩人。”
“你的雨林.……我會照顧好的。”李澄悵然歎了口氣,在淅淅瀝瀝的大雨中,他仿佛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