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消失的傳承
李澄瞳孔收縮,目睹著黑色晶體活生生的鑽出血肉,刺破皮膚,將血淋淋的紅色帶了出來,他生理上一陣不適。
我的天!
連忙回頭衝出營帳,李澄用盡全力大喊求救:“女族長出事了,所有大巫快過來!”
“啊?族長出事了?”
一眾大巫被驚醒,在疲乏中迷迷糊糊的揉了揉臉,抬頭麵露驚恐。
聽清楚李澄慌張的怒吼,一直緊繃心弦的大巫群頓時慌亂起來,穿衣服的穿衣服,拿法杖的拿法杖,七手八腳的衝了過來。
“快!別忘了通知嘉維爾快點趕過來!”幾個人嚷嚷著,快速奔了過去。
礦石病的恐怖,李澄這才第一次切身的體會到,活生生的源石在你的身體內肆無忌憚的生長。頂穿你賴以為生的器官,堵塞你的氣管和聲道。讓你在絕對的痛苦中慢慢折磨致死。
頭上高懸一把任誰都無可奈何的利劍,就算不提平常疼痛難忍的狀態…你不知道身體裏流動的源石什麽時候能變成足以要了你命的東西,從身體裏麵鑽出來——這種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到來的痛苦死亡也可以徹底摧垮一個人的意誌了。
說不感到害怕是在吹牛,李澄隻看了一眼就手腳發冷了,這詭異的病症隻要患上,簡直就是不是憑借意誌能抵抗的。
倪壩壩也第一時間跑了過來,他麵容焦慮,眼皮上全是粘稠的眼屎,看來也好久沒睡了,他默不作聲的走到了李澄的身邊。
“聽說你也得上礦石病了?”
倪壩壩老態龍鍾的臉上帶著淒苦,慘淡的看著手中的權杖:“你怕嗎?”
李澄注意到他用的詞是“礦石病”,而不是迪亞卡烏人普遍稱呼的“石頭病”。
“你也出去過?”李澄頓時明白了什麽,試探的問道。
“是啊,我也走出過這片狹小的土地,或者說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裏。”倪壩壩眼神幽深,回想著很多不美好的記憶。
“這裏讓我改變了很多,也見識到了很多。”
李澄微微頷首,怪不得倪壩壩也具有這麽高的地位,迪亞卡烏人都會下意識的尊敬這些走出過雨林的探索者吧…
畢竟這些人才是能改變這裏的希望。
“我也怕…誰能不怕呢?”潮濕的雨林深夜比較寒冷,李澄搓了搓凍僵的手,略帶諷刺:“不瞞您說,我比誰都不想得這個病,也比誰都清楚這病的後果。”
“嗬,小夥子自求多福吧…”倪壩壩這憐憫的眼光讓李澄笑了笑,他岔開了話題。
“女族長是怎麽得上這麽嚴重的礦石病的?”
李澄困惑的看向倪壩壩,接著追問道:“明明從外表上來看,她身上根本沒有源石結晶,似乎不該這麽嚴重?”
“她是因為我。”
倪壩壩神色僵硬,眼中凝聚著淒苦的回憶,他緩緩道:“她的後腦有一塊源石,早已生根發芽了,她能活到現在就是個奇跡。”
“你真的想聽嗎?這是關於古薩爾貢的一段曆史。”老爺子的眼神閃爍著。
得到肯定的答複,倪壩壩將那一段往事徐徐托出,還能從那些過去的事跡中窺出荒野的險象環生,獨屬於那個時代的一縷殘影。
要了解一個民族,就要從它的曆史開始,倪壩壩想起了這句諺語。以前或許還會啐上幾口當做笑談,不過這一刻他覺得這真有道理。
他淡淡道:“薩爾貢原本不是這樣的,阿卡胡拉也沒有封閉到這個程度。”
“我們的國家曾有一段偉大的輝煌過去…我們在戈壁和林海上完成了統一,所有人都團結在王都之下,也不分什麽三六九等。”
“但我們沒有發現任何其他的文明痕跡,踏遍了整個薩爾貢,也一個都沒有找到…”
“於是漸漸有一種論調認為,世界上隻存在薩爾貢一種文明,外麵的所有地方都被天災和荒蕪籠罩,直到世界的盡頭。”
“我們留下了許多的傳統,禁止人民踏出叢林和遠山,就這樣,所有治下的薩爾貢人民,包括薩弗拉和阿達克利斯都被束縛在原地。”
自我封閉狀態下的文明嗎?
李澄稍稍考慮了一下,這倒也不算稀奇。知性缺失加上對製度高度自信的氛圍之下,人們很容易催生自大和傲慢——哪怕他們有很多尚未確定的因素,他們也會認為,自己是最強的。
這種傲慢和自大會讓人墮落回愚昧,衍生出無窮無盡的枷鎖束縛住自己的發展,想到這裏,他似乎已經料到了古薩爾貢的結局。
豎起耳朵聽他接著道:“不過,這沒有持續太久。那個時代出現了這麽一個人,阿芙勒爾皇帝。”倪壩壩麵容肅穆的說出這個名字。
“他的性格和先皇父輩們完全不同。”倪壩壩的心情突然變得複雜無比,臉上充斥著對他的各種強烈情感,像是愛恨交織。這讓李澄竟然一時揣摩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他是一個叛逆的皇帝,就算現在他站在我麵前,我也會這麽說。”倪壩壩打趣般的道。
“一百多年前興起的大拓荒運動正是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帝提出的方針。”
“他認為在薩爾貢無盡叢林的外麵,必然還存在其他的世界,皇帝的言論震驚了所有的薩爾貢人,外出探險的熱情在那個時代被點燃。”
在談起這段往事的時候,老爺子仿佛又找回了年輕的熱血與幹勁,兩眼炯炯有神,昂起頭顱望向北邊的天際。
“我和薩娜也成為了拓荒者的一份子,拓荒隊從王都出發,我們橫穿了叢林和荒野。跨過了無數河流和危機四伏的天災地帶,最終抵達了一片新的土地。”
“我們救下了幾個當地人,當地的村莊很熱情的迎接了我們,所有人都很興奮。他們的友好出乎意料,我們都以為這會是一個劃時代的發現。”
“薩爾貢將不再是孤獨的…”
他的這句話莫名的讓人心頭浮現傷感。
說到這裏,倪壩壩心有不甘的握了握自己的權杖,胸膛劇烈起伏著,麵龐也因為極度憤怒而劇烈皺縮。
“但是…但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我們看到的居然隻是泡影…我們發現的竟然是一群群貪婪的魔鬼!”
“當拓荒隊的成員鬆懈,風聲一村一鎮的傳了出去,他們所有人全都知道了大陸西南方原來還有一片土地,那裏也有文明的痕跡。”
“我們沒有隱瞞自己的情況,把薩爾貢所有的情況全盤托出,這就是噩夢的開始。”
“維多利亞發現了我們的落後與懸殊的實力差距,他們開始盤算起陰險的可恥勾當!”
“在這之後,我們與其他文明的第一次交流,居然就是成群的戰爭機器,與一紙要求臣服的勒令!!”
倪壩壩氣憤的捶胸頓足,麵紅耳赤:“這是欺騙,這是欺騙啊!”
“維多利亞無恥的要求被皇帝斷然拒絕,於是一場我們從來都沒有經曆過的恐怖地獄上演在我們麵前。”
倪壩壩回憶了一下,他的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權杖,語氣諷刺狠狠唾棄道:“拉特蘭十字軍,萊塔尼亞聯軍的巫術師,還有維多利亞的全麵壓製…這就是我們麵對的一切。”
“我們引以為豪的力量在維多利亞的炮艦麵前毫無意義,血肉之軀被無情的炮彈碾碎,勇士的亡魂在風聲中飄散。”
“我們戰敗了,毫無懸念的成為了維多利亞的奴隸…他們歪曲了製度和理念,讓帝國支離破碎。”
“再也沒有皇帝的使者來管理各個偏僻的雨林部落了。久而久之,阿達克利斯跟這個帝國的聯係越來越少,聽說那些薩弗拉人現在都自稱什麽高貴的老爺,哼…荒謬!”
“自此,薩爾貢即便再度獨立,也開始變得孤立保守,我們不再傾向與外界交流,變得愈發閉塞好戰。”
這是曆史的傷痛留下的教訓,所有薩弗拉人都深深烙印在心中並銘記下來——外界是危險的。
「天生萬象,裂土沙戈。薩爾貢先有薩弗拉,而後才有阿達克利斯!」
這是某個薩弗拉愛國主義者在閘刀刑場上泣血的疾呼,這句話被傳頌四方。拉開了分裂的序幕,薩弗拉們逐漸不再將阿達克利斯視為同胞。
他們被放逐到山林裏,其中一部分自生自滅淪為廢人。另一部分則習慣了山野叢林間的生活,徹底歸入荒蠻,甚至忘卻曾經的語言。
而與之相對的就是那位阿芙勒爾皇帝被永遠釘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這恰恰就是原因所在,這位古薩爾貢皇帝…是阿達克利斯族。
一位具有開創精神的開明皇帝反而成了最受唾罵的君主,讓倪壩壩始終不能忍受這個結果,多年來都輾轉難眠。
他的目光暗淡下來,對這一現實顯然尤為不滿,倪壩壩本人就是一本厚重的曆史書,還煥發著不屈的生命力,見證這個古老的靈魂讓李澄唏噓不已。
悠遠的駝鈴在戈壁金沙上遙望對岸的土木堡,暖風伴隨碧海雲空吹襲著風衣。成批全副武裝的彎刀戰士行進在駝隊的兩邊,天空上的薄霧變成條紋飄在頭頂,給所有大地上的勇士係上獨特的綬帶…
“薩爾貢的傳承啊…”
古老的權杖還在繼續閃爍,回應著倪壩壩心中的憤慨,裏麵寄存的源石技藝宥永古老,還在默默傾訴著這個剛剛走出繈褓就慘遭夭折文明的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