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兩人吃過午飯後,秦佑回學校上課,蘇君欣則繼續留在醫院。
她坐在病床邊,看著仍舊緊閉雙眼的薑如是,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她的異能的確能夠抑製喪屍病毒對人體的侵襲,可抑製並不等於消除,一旦被感染的人本身就是個普通人,或是在24小時內沒有覺醒出異能,那麽最後的結局也一樣會產生變異,變成隻青麵獠牙的喪屍。
幸運的是,薑如是並非普通人,可不幸的是,蘇君欣還沒想好該如何對她解釋這一切,又該如何讓她相信自己能夠拯救她.……
她愣愣地看著心跳檢測儀上的數值,腦海中再次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清晰的記得,那天正好是她和喬休夫教授結伴同行滿兩年的日子。
當他們路過某個廢棄的釀酒廠時,曾經嗜美酒如命的喬休夫忍不住建議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殘存下來的好酒。
於是兩人拿著槍下了車,小心翼翼地摸進工廠中。
沒過多久,他們便十分幸運地在一個沒有坍塌的地下酒窖中發現了不少密封完好的葡萄酒。然而就在兩人打算撤退時,喬休夫卻不慎踩到半截破碎的酒瓶,鞋底被鋒利的碎片劃開,瞬間刺穿腳心。
血腥氣在不透風的酒窖內彌漫開的同時,幾隻被栓在地下室裏的喪屍也從沉睡中蘇醒,對鮮血的強烈渴望使得它們掙脫了鐵鏈,嘶吼著朝兩人衝來。
蘇君欣的異能在這樣狹小的空間內無法完全施展,隻能一邊掩護喬休夫一邊抵擋來自喪屍的攻擊。
最後兩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蘇君欣身上多了好幾道傷口,鮮血淋漓。
再轉眼去看喬休夫,卻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的小腿,沉默不語。
他的腿上,赫然橫著道被喪屍指甲刮破的傷口,雖然不深,但已經見血,傷口附近也隱約可見泛起詭異的青紫。
蘇君欣當即大駭,趕緊釋放出自己的異能幫助他暫時抑製住了病毒的擴散。
然而喬休夫隻是個普通人,當天夜裏,病毒便再次從他體內複蘇,張牙舞爪著侵蝕他的神經與肉體。
蘇君欣想要再次使用異能幫助他,卻被他摁住了手腕。
喬休夫今年不過五十來歲,經曆過這兩年的奔波與流浪,不僅皮膚曬成古銅色,就連鬢發都已經全白了,卷曲的胡子末端帶著些焦黃,像是秋末的枯草。
這蒼老而疲憊的模樣,全然不似那個曾經出現在各大媒體的鏡頭前,對著觀眾謙遜問好的知名教授。
盡管如此,他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中仍帶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笑意,靜靜地注視著蘇君欣,輕聲道:“別再為我白費力氣了。”
蘇君欣喉間一哽,“可是你就會變成……”
她沒忍心將那兩個字說出口。
他卻是爽朗地笑了起來,向後靠在樹幹上,往旁邊指了指,“那些酒你帶出來了沒有?”
她將在打鬥中唯一“幸免於難”的那瓶葡萄酒拿出來,遞到他麵前。
喬休夫拔開瓶塞,將瓶口湊近鼻端用力嗅聞,滿足地長歎口氣。
“你們華國有句詩寫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他笑起來時,胡子也跟著輕輕抖動,“我已經比大多數人多了兩年的命,這一路,不僅認識了你這樣一位知己好友,死之前還能喝到最愛的好酒,這一輩子啊,也算是值了!”
他舉目遠望漆黑的天際,眼睛裏有點點光亮閃動,像是在懷念闊別許久的故土與親眷。
歎了口氣,他又看向蘇君欣,端起酒杯斟滿。
“孩子,我今天如果醉倒在此,再也醒不過來。那接下來遙遙無期的路途,以及將要麵臨的無盡的愁緒,就隻能委屈你一個人度過了。”
說罷,他仰脖將酒灌下,杯盞漸空。
一輪圓月緩緩爬上樹梢,冷清淺薄的光照不亮大樹下的兩道身影。
槍聲響起後,樹林中陷入短暫的安靜,一聲聲悲戚的嗚咽讓夜裏的涼意更甚了幾分。
*
“小蘇,小蘇?”
蘇君欣猛地抬起頭,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趴在床沿睡了過去。
再一瞧,薑如是已經蘇醒,正滿臉詫異地打量自己。
“薑老師,您——”
剛開口,她便發現自己的聲音十分奇怪,像是剛剛哭過一般,下意識便止住了話頭。
薑如是抽了張紙巾,輕柔地幫她擦去臉頰上的淚水。
蘇君欣微愣,沒來及躲避,便隻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她動作。
這一幕明明自己並未經曆過,卻莫名地感到十分熟悉,就連此時此刻薑如是幫自己拭淚的力道,都和從前她幫自己撫平背上的傷口時一模一樣.……
然而下一瞬,薑如是的話便讓她徹底愣在了原地。
“唉——你那時候被鞭子抽了六天六夜,愣是一滴眼淚也沒掉,一聲饒也沒求,怎麽現在變得這麽容易哭鼻子了?”
蘇君欣臉上表情僵住,雙眼越瞪越大,眸中閃過驚異的情緒,張了張口,“你——”
薑如是淺淺一笑,“我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不僅夢見了你,也夢見了自己.……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蘇君欣舔了舔下唇,試探著道:“喪屍?”
“是啊,它們比電影裏的拍出來的都還要嚇人。”她頓了兩秒,看向蘇君欣的目光中帶上了些興味的情緒,“尤其當我知道,這一切其實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之後。”
蘇君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接話,好半晌後才道:“您……有了前世的記憶?”
薑如是垂下眸思考了會兒,搖頭又點頭,“準確來說,我夢見的那些事大部分都與你有關。”
“我?”她困惑地眨眨眼。
“嗯,在你用手觸碰我的額頭時,我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很多畫麵,零零碎碎的看不清。但後來在夢裏,這些畫麵都組合了起來,像是一部電影,從我見到你,到放你逃走,都記得很清楚。”
蘇君欣恍然大悟,這時候才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覺得薑如是看自己的眼神和從前那樣地相似,原來她在那時便被自己無意中喚醒了記憶……
“那麽,現在能和我說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嗎?”
她回神,點點頭,將末世降臨的前因後果向她娓娓道來。
*
這邊正在進行著關於末世的科普講座,而與此同時的另一邊,南城某個秘密地下基地內,氣氛卻格外緊張。
基地大廳內聚集著百來人,所有人皆身著白色長袍,袍角用極細的銀線繡著祥雲暗紋。
他們中男女參半,大多數人的表情看起來都有些困惑和緊張,小聲地和周圍人討論著什麽。
忽然,大廳內側的門被打開,眾人不約而同噤聲,紛紛將目光轉向那邊。
沒過多久,從裏頭緩步走出一人。
那人挺拔修長的身形被一身黑衣籠罩,銀色蝶形麵具遮住麵容,隻露出一雙淺色的薄唇,抿得極緊。
淩厲的眼風朝台下隨意一掃,其中暗含的氣勢便瞬間讓大多數人下意識垂下了眸,不敢與他的目光對視。
秦佑走上高台,掃視一圈在場眾人,沉默幾秒後才終於開口。
“在你們之中,出現了內鬼。”
話音剛落,台下眾人皆驚疑萬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無措。
他觀察著在場人的反應,繼續沉聲道:“你們很多人都是在各個科學領域大有作為的人才,會有小心思也算正常,以往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觸及底線我從不追究。
你們都清楚,變異病毒是基地的最高機密,也是我唯一的底線,其研製和使用都必須經過我的審批,然而就在今天,我卻發現,南城出現了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變異病毒!”
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傳來一陣騷亂。
“病毒被泄露了?那我們豈不是也要完蛋了?”
“天哪,不會是內鬼把病毒給偷走了吧?”
“針對變異病毒的解藥都還沒有進展,病毒萬一大範圍擴散,那人類可就完蛋了!”
“會不會是NW的人做的?他們一向與我們不合.……”
一旁傳來守衛低沉的叱聲:“安靜!”
眾人於是趕緊止住話頭,打頭一位資曆較老的基地成員站上前幾步,道:“Cloud大人,既然現在出現了這樣的情況,您是否已經有了對策?”
秦佑輕輕頷首,淡聲道:“在你們到來之前,我已經下令封存所有與變異病毒有關的文件資料,保險庫中的每一支病毒試劑也已經被銷毀,而你們——”
他輕輕揚唇,嘴角勾起嗜血的弧度,“在我沒有揪出內鬼之前,誰也不允許離開基地半步。”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全場嘩然,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幾個從前便不服秦佑統領的出頭鳥見此情形,立馬站了出來,企圖帶節奏造反。
“Cloud,你這是非法拘禁!我們可以告你!”
“憑什麽把我們關在這,你有什麽資格?”
“沒有自由的人生還叫什麽人生,堅決抵製非法拘禁!”
秦佑看向那幾人,危險地眯了眯眸子。
抬手製止住守衛開槍的動作,他沿著台階緩緩走下。
人群自動分開,他便徑直走到最先叫囂的那人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那人緊張地打了個寒顫,但見這麽多人都在注視著自己,虛榮心很快便戰勝了恐懼,深吸一口氣,迎上秦佑的視線。
見此,秦佑臉上的笑意瞬間擴大,興味地歪了下頭。
於是就在下一瞬,那男人便忽然跪倒在地,膝蓋在地磚上磕出令人膽寒的響聲。
他的五官扭曲著擠在一起,喉嚨中發出幾聲微弱的痛苦哀鳴,整個人因為痛苦不停抽搐。
秦佑垂著眸,眼底亮著金色的碎光,見狀輕笑了幾聲,隨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憑什麽?當然是憑實力啊,不過一個念頭就能讓你徹底失去反抗的能力,就像現在這樣,讓你跪在我麵前,連話都說不出來.……這麽弱的你,又有什麽資格妄圖反抗我,嗯?”
男人無力掙紮,已經開始口吐白沫,雙眼不斷往上翻著。
他輕輕抬起眸,目光向另外幾個方向掃去。
方才還跟著起哄的幾人趕緊低下了頭,戰戰兢兢地立在原地。
失去了異能的禁錮,那男人也“噗通”一聲倒在地上,很快便被守衛帶了下去。
秦佑再次信步走回高台,打了一棒也不忘給顆甜棗,語氣自然得仿佛剛才那一幕不曾發生過一般。
“我呢,也從來不會冤枉和虧待忠心為我做事的人,在調查內鬼的這段時間裏,你們所有人的家屬和親眷的安全都將得到百分百的保障,還有配合和協助調查工作的,之後福利和獎金也都會上調。所以——你們應該都知道該怎麽做吧?”
親眼見識了秦佑不需要動一根手指便將人的性命輕易掌控的情形,台下人此時哪還敢有異議,於是紛紛附和。
他滿意地彎起笑眼,道了句散會,便很快走回內室中。
*
內室很寬敞,正中央的沙發上坐著一人,長發狐狸眸,赫然是蘇聽白。
她掀開眼皮瞄了秦佑一眼,輕笑著打趣:“看你剛才威脅下屬的樣子,還真像是電影裏的反派角色。”
秦佑摘下麵具,為自己倒了杯酒,麵無表情地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從來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反派’一說。”
她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又忽然想起什麽,眸中流露出玩味的笑意,“秦佑,你說,假如要是讓君欣知道了你這副不為人知的麵孔,恐怕她會很驚訝吧?”
他微微一頓,“她相信會理解我做的這一切。”
“包括張子昂那事嗎?”蘇聽白轉頭盯著他,目光幽深,“你給張子昂注射喪屍病毒,讓他被迫提前覺醒,她也會理解你這樣做的原因?”
秦佑眸光微閃,垂下眸看著手中的酒杯。
淺褐色的白蘭地酒輕輕晃動,映出水晶吊燈那一圈柔和的銀色波光,在杯中破碎又重組。
他沉默片刻後才開口:“她現在需要助力,張子昂是個不錯的選擇。從始至終,我唯一在意的就隻有君欣一人,其他人的生死都與我毫無關係,隻要是對她有利的事情,不管好與壞,我都願意做。”
蘇君欣微微一愣,隨後收回目光,語氣似歎息又似感慨:“嘖,以我蘇聽白的個人身份,我會覺得你這人偏激、瘋狂,不適合相處。但以君欣母親的身份,我卻又覺得,你對君欣的這份用心,的確有資格成為我的女婿。”
秦佑聞言,臉上緩緩露出驚喜的神情,“您這是終於認可我了?”
她哼笑一聲,“你可別嘚瑟,我和你嶽父可是都一致認為你配我家君欣還差了不少!但誰叫君欣她偏偏就是看中了你呢……女兒要嫁人,做媽的也沒法子。”
秦佑明了,謙遜地垂下眸。
“能被君欣喜歡是我的福氣,您請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做到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