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在吼 0091 多餘的懷疑
周老頭最後是警備大隊的人去給安葬的，當時奉命辦理這件事的是三分隊的隊長萬永昌。他並不知道他要安葬的是一個共黨，隻知道這是皇軍的命令，所以大操大辦雖然沒來得及，卻還是給周老頭在城東南的白浪河邊選了一個好地方。
墳塋選在一片樹林之中，靠山麵河，景致還不錯。
上香燒紙，灑酒祭奠，葉正文心情有些沉重，下意識的摸了摸再次掛在身上的懷表。
沒有這塊懷表，就沒有現在的他！
葉景鑠隱約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安慰他說：“兒子，你答應為他收屍，他送你的懷表替你擋災，這也算好人有好報。相信周先生在天之靈，也一定會為你高興的。”
“嗯……”
葉正文輕輕應著，心裏卻不免徘徊著別樣的猜測。
父親的話刺了一下他的心，讓他忽然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這塊懷表送到他手裏，好像天然自帶了替他擋子彈的使命……
……
……
葉家的汽車緩緩離開這片小樹林，黑色的車輪碾碎了地麵上的浮土，也碾碎了青木內心之中的一點懷疑。
三輛自行車從通往周老頭墳塋小路邊的茂密灌木背後推了出來，率領兩名日本特務的正是青木本人。
千葉英助同意葉正文回家之後，本來隻是派了那兩個日本特務悄悄尾隨，在醫館附近徘徊，看看葉正文回去之後，會不會跟可疑人士接觸，而青木知道葉正文出城祭奠周老頭之後，就跟這兩個特務合並，跟到了這裏。
“青木副官，葉大夫看著應該沒什麽不妥。”
一個特務說道：“他來祭奠死者，應該隻是為了感謝死者送給他的懷表。”
“他本來就沒什麽不妥，你們所需要做的是保護好他的安全！”
青木點點頭，輕輕吐出一口氣。
過去兩天，他們已經按照周老頭生前留下的話，順著醫院門診樓的煙道搜查過了，的確找到了曾經有人通過煙道進出三樓那間病房的痕跡，此前著落在葉正文身上的懷疑，基本上可以解除。
但，周老頭臨死前送給葉正文的懷表，終究是一個他們心裏過不去的坎，他們總懷疑懷表之中未必沒有秘密，隻是他們沒有發現罷了。
今天，如果葉正文把懷表悄悄留在了這裏，青木的神經絕對不會鬆弛下來。恰恰相反，他會把對葉正文無限接近於零的懷疑一下提升到滿格。
望著葉家汽車返城的方向，青木真心覺得，懷疑葉正文有點過分的多餘了……
……
……
車子進城，靠在後排車座靠背上的葉正文無意中發現方向好像不是回醫館的，不覺好奇的問道：“爸，咱們這是去哪？”
“回家。”
葉景鑠說道：“你傷口沒愈合之前，不能回醫館，必須給我回家好好養著！”
“為什麽呀？”
葉正文有點頭大，說道：“我回醫館不一樣養著，跟在家有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去了，最起碼不可能叫你胡吃海塞，逮住什麽吃什麽！”
葉景鑠狠狠瞪他一眼，又咬牙說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情況啊？你這一槍可是遊擊隊的人打的！照人家遊擊隊的說法，你這事就叫鋤奸。”
“呃……”
葉正文訕訕笑道：“爸，你淨瞎操心，我又不是漢奸，人家遊擊隊鋤奸也鋤不到我頭上。”
“鋤不到你頭上，你胸口這顆子彈咋挨的？我信你不是漢奸，別人呢？”
葉景鑠歎息道：“早說不叫你跟日本人走那麽近，這下好了吧。我讓你回家不為別的，就為你能在家安全點。咱家房子多，萬一遊擊隊的人再想找你茬，也得在咱家摸索一陣。有這一陣功夫，就夠你藏起來了。”
“照你這麽說，我還麻煩了呢。”
葉正文苦笑道：“我以後一輩子藏家裏，家門都不出了？”
“隻要能活著，你不出家門，我還能缺你一口吃的？”
葉景鑠拍拍他的膝蓋，語重心長的說道：“兒子，你可是咱們葉家三代單傳啊！你要有個什麽閃失，我上哪兒哭去？”
“……”
葉正文無語。
前生前世，他上頭有兩個姐姐，下麵還有一個弟弟，沒有三代單傳的概念，但這個時代的葉正文還真就是這麽一回事。
葉家子嗣方麵一直十分艱難，到葉景鑠的父親這一代，全家就剩一根獨苗；而葉景鑠當年為了生兒子，娶了老婆之後，還前前後後娶了三房姨太太，結果一直到三十多歲，才有了葉正文一個。
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
以前葉正文沒琢磨過這個茬，現在猛不丁的聽葉景鑠提起這個茬，葉正文突然覺得自己挺孤單的……
回到葉家大宅，葉正文就被全家問候的海洋包圍了，他親生母親當年因為生他難產沒有了，打小把他養大的三個姨娘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要求他必須要臥床靜養，讓他回家路上那點子孤單感徹底蕩然無存。
最要命的是，家裏這些人的問候聲還沒在房間裏消失，茅季晨帶著八姨太先到了，接著又有一大堆公署官員，攜帶家眷兩個一夥三個一群的也來了，大家口口聲聲都是來看望葉正文的。
這些官員早就知道葉正文跟千葉英助關係很好，一直都在打家屬牌，讓自己的家眷有事沒事奔醫館跑；今天聽說負傷住院的葉正文回家了，當然得麻溜的來看望看望表示一下慰問，秀秀存在感。
葉正文煩得夠夠的，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也隻能應承著。
晚上在房間吃過飯剛躺下，管家過來敲門，說道：“少爺，有訪客。”
“不見了不見了……”
葉正文都想找個地縫把自己藏起來了，忍不住抱怨道：“我這是回家休養來了，還是接客來了？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管家哭笑不得，說道：“少爺，旁人你不願見也就算了，這位先生嘛……老爺說，您最好是見見。”
“為什麽？”
葉正文有氣無力的歪在床上，問道：“我要不見還能犯死罪嗎？”
“看來我是打擾了。管家，謝謝您帶我過來，能看見葉大夫一眼，知道他恢複不錯，我也就心安了。”
一個有別於管家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稍稍有些熟悉的腔調一下就讓葉正文坐直了身子。
定睛望處，門口站著的赫然是連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