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在吼 0059 確認
連文山步履如風，沿北馬道街一路向東，到了察院後街右轉，鑽進了一片居民區之間。
此時已經是下午六點鍾，居民區之間的小街小巷裏時不時的會有或者西裝革履或者長衫布鞋的行人身影，連文山到了此間偽裝成普通路人，貼著牆根前行，很快繞到了察院前街背後的一條胡同深處。
一扇窄窄的木門嵌在略顯幽暗的牆壁上，他瞅瞅左右沒人，上前兩步，輕輕叩響了門環。
片刻之後，一雙眼睛在門縫背後一晃，門板隨即被拉開了。
王二虎請他進去，小聲問道：“文山同誌，情況如何？”
“安倍衛門的身份已經確定，的確是日本共黨。他在省城醫院工作期間，為我們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情報。江口攜帶兵力調動圖來鳶都的消息，也的確是他傳遞給我們的。”
連文山沉聲說道：“上級命令我們，盡快摸清楚安倍衛門現在的情況，以及被遣送回國的行程，然後再商議具體的營救方案。”
“那我立刻去一趟醫館！”
王二虎精神一震，說道：“現如今，能夠打探到這方麵消息的隻有葉正文，我請他出麵幫我們打聽打聽。”
“好！”
頓了頓，連文山又說：“葉正文不是我們的同誌，缺乏情報工作經驗，你到時候千萬要囑咐好他，能夠打聽到最好，如果不能，我們還可以再想其他辦法。千萬不要為了打探消息，讓他自己引起鬼子的格外關注。”
“我明白。”
王二虎說道：“葉正文雖然膽小，但人足夠機靈，他知道怎麽做！”
……
……
同一時間。
河東照相館，地下室。
鍾元良摘下耳機，對照著密碼本把剛剛收到的電報翻譯出來，送到了邱蔚然的麵前。
“省城共黨確認了安倍衛門的身份！”
邱蔚然看著電文神色一凜，說道：“可以確認，這次有關江口的情報，都是這位安倍衛門傳遞出來的。”
鍾元良小心問道：“邱副站長，上峰有具體指示意見沒有？我們是救，還是不救？”
“沒有。”
邱蔚然搖搖頭，說道：“你和誌明這邊聯絡兄弟們做好準備吧，我現在就想辦法聯絡一下站長，先聽聽站長的意見，如果站長同意，我們就著手營救。”
事不宜遲，她站起身來準備出發，臨行前又說：“對了，晚上我不回來了，你們這邊隨時聽電話吧！”
鍾元良肅然應允，又問：“邱副站長，這個事情要不要想辦法聯絡一下共黨那邊，或許他們也會有行動，我們是否考慮聯手？”
“我先拿到站長的意見再說。”
邱蔚然深吸一口氣，說道：“除了聯絡站長，現在我們最主要的是掌握安倍衛門被關押或者被遣送的具體情況。這個事情你別管了，我想辦法跟葉少爺說。”
……
……
醫館。
葉正文抱著一壺茶，坐在醫案背後發呆。
邱蔚然的病人下午來了兩三個，清一色都是鳶都公署各局的太太夫人們，病沒大病，都是些小問題，處理起來非常簡單，葉正文心裏惦記著安倍教授的事，也沒心情應付她們看病之外的寒暄，早早把她們都打發走了。
上午他刻意把安倍教授的事情一塊兒傳遞給了軍統和遊擊隊，在他想來，總會有一方能夠挺身而出，籌劃著把安倍教授救出來，但等到傍晚，王二虎沒再來露個臉，邱蔚然也沒回來，他就有點心焦了。
仔細想想，人家就算著手營救，也應該不會那麽快吧……
用這個理由撫平了自己心頭的焦慮，葉正文心底卻總是有種不安。
一直到有兩輛懸掛膏藥旗的黑色小轎車停在了醫館門口，這種不安突然間就變得愈發沉重起來。
前麵那輛車的後車門首先打開，千葉英助抬腳走進了醫館。
葉正文迎上前去，問道：“千葉君，您怎麽過來了？”
“葉桑，我帶安倍……安倍衛門來給你辭行。”
千葉英助沉聲說道：“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知名的醫學專家，這一趟回去，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回來了。臨行之前，要給您這位校友道個別，我沒法拒絕。”
“辭行？”
葉正文心裏咯噔一下，臉色瞬間有點白了，問道：“今天晚上的火車就要把他送走？”
“他的嘴巴很嚴，以他的身份，我們也不好按常規審訊，所以留他在這裏已經沒有意義了。”
千葉英助點點頭，說道：“我們已經得到省城許可，今晚就讓他搭乘火車東下棧橋，回國受審。”
他回頭招招手，後頭那輛黑色小轎車的後車門打開，在兩個日本便衣特務“陪同”下，安倍教授走進了醫館。
這位昨天見麵還一身儒雅氣度的教授，垂在肚子前麵的雙手外麵搭了一件外套，掩蓋了裏麵的手銬；他的臉色很難看，左側臉頰上還隱隱有兩道鞭痕。
“安倍教授……”
麵對這樣的他，葉正文一時語塞，忽然間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麽。
“葉學弟，這次來中國最大的收獲，應該就是見識到了你的中醫漢方。”
安倍教授的口氣卻是非常坦然平靜，包括他的眼神，看上去都是熠熠生輝的，他說：“我原本希望回去之後好好研究一下中醫漢方的，現在看來希望渺茫。惟願葉學弟醫術精進，更上一層樓。”
“您……”
葉正文有點沮喪的說道：“您也別說這種喪氣話，您……”
他知道指望任何人搭救安倍教授都已經不太可能，都已經來不及了，但想要說句安慰的話，卻又完全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那是實話。”
安倍教授抬手看看醫館一樓的光景，微笑著說道：“曹家巷1號，這是你醫館的地址對吧？我會記住這個地方的，因為有你在這裏。”
溫和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葉正文的臉上，他欠身說道：“今日一別，再見無期。葉學弟，保重！”
說完這話，他自己轉身向外走去。
“葉桑，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千葉英助看得出葉正文情緒低落，打聲招呼，準備跟出去。
“千葉君稍等！”
葉正文向前搶了一步，說道：“你等我換件衣服，我，我去火車站送送安倍教授。”
……
……
兩輛黑色的小轎車緩緩駛過街麵，帶起的路麵沙塵很快消散在初夏的清風之中。
“千葉君，我到現在都有點想不明白，安倍教授這事是真是假？不會有錯吧？”
葉正文坐在千葉英助的身邊，砸吧著嘴巴說道：“你說他好端端的一個教授，德高望重，怎麽會牽扯上這樣的事？”
“葉桑，安倍教授一開始百般針對你，你能放下和他的意見之爭，我很欽佩你，但是不得不說，你還是太天真了。”
千葉英助歎息道：“真說起來，如果他能沉下心思專心研究醫術，或許有可能成為一位偉大的醫生。但是已然查明的是，他放著正事不幹，做了不少害人害己的勾當。可惜了……”
“唉……”
葉正文跟著歎息一聲，眼角不禁劃過一絲絲的黯然。
在千葉英助眼角餘光都注意不到的角落裏，他一隻手悄悄隔著褲子摸了摸褲兜。
褲兜裏麵，有一個小小的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