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在吼 0049 胡先生
九曲巷，河東照相館。
迎門的屏風背後，鍾元良招呼著一男一女兩個顧客坐在布景前麵的凳子上，自己操控著相機，指揮道：“兩位，坐得稍微近一點……對對對，兩位上半身稍稍朝對方傾斜一下，顯得親密……好，看鏡頭……”
屏風隔壁，宋誌明拿一塊抹布擦著櫃台上的浮塵，冷不防的電話響了。
他接起電話，準備自報家門的時候，對方已經開了口：“海鮮市場吧？那什麽，我想今天晚上要點針魚，送給開醫館的葉正文葉大夫，你們那裏有沒有現貨？”
“你打錯電話了。”
宋誌明說道：“這裏不是海鮮市場，這裏是照相館！”
“啊？對不起，是我打錯了。”
對方把電話掛了。
宋誌明擦了一把話筒，輕輕放下，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鍾元良那邊拍完照片，把客人送出門去，看他臉色異樣，小聲問道：“剛才哪兒來的電話？”
“老於來的電話。”
宋誌明輕歎一聲，說道：“邱副站長下了清除命令，要我們今晚清除葉正文。”
“嘶——”
鍾元良倒抽一口涼氣，不可思議的說道：“不應該啊，葉大少爺這人感覺還行啊！難不成真讓於掌櫃說準了，這次鬼子大調動，是因為葉大少爺救活了那個鬼子特使，讓千葉他們拿到了調動圖？”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久久無語。
……
……
臨近傍晚時分，醫館來了一個病人。
這位搭眼一看不太像病人，身輕體健，健步如飛。
二流子上前招呼道：“這位先生，您是哪裏不舒服？想要看中醫，還是看西醫？”
“我看葉大夫。”
這位嗬嗬一笑，直接來到了葉正文的醫案前落座。
葉正文心不在焉的看報紙呢，瞅見這位之後，臉色瞬間就是一變。
“葉大夫，不認識我了？”
這位哈哈笑了，說道：“你忘了，前一陣你從棧橋市回來路上，還給我看過病呢，我姓胡。”
“哦……哦哦，胡先生！”
葉正文訕訕一笑，問道：“胡先生，您今天這是……哪兒不舒服嗎？”
“本來是不太舒服的，看見葉大夫你，我瞬間就感覺渾身舒坦起來了！哈！”
胡先生把一隻手送到了葉正文的脈枕上，說道：“不過來都來了，葉大夫幫我再看看唄，有病看病，沒病防病。”
“好……”
葉正文嘴裏答應著，輕輕把自己的手指搭在了胡先生的手腕上。
另外一張醫案背後的邱蔚然其實已經對葉正文徹底放棄了，甚至開始琢磨葉正文今晚被清除之後，她需要再去哪找個地點潛伏，所以，葉正文那邊什麽動靜，她都漠不關心。但胡先生的到來，無疑吸引了她的視線。
以她的眼光她看得出來，這位胡先生不像是葉正文以前看過病的病人，胡先生和葉正文之間好像有點別樣的小故事。
原因無它，葉正文看見胡先生之後的表現不太正常，最起碼不像是一個醫生的正常表現。
仔細琢磨琢磨，邱蔚然覺得葉正文的表情有點忐忑，有點緊張。
他忐忑什麽，緊張什麽呢？
“葉大夫，你看我是不是有點受了驚嚇啊？”
胡先生主動問道：“不瞞你說，剛才進城那會兒，我這個心呐，一直撲騰撲騰的跳個不停，打聽著奔你醫館這邊來的時候，我還當我走不到地方了呢。”
“胡先生真會開玩笑，你身體好著呢……”
葉先生心頭微動，抬眼看看他，問道：“你怎麽會覺得自己受了驚嚇呢？”
“因為我這一路過來太嚇人了。”
胡先生故作神秘的說道：“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看見至少七八支皇軍，個個都是全副武裝，刺刀錚亮錚亮的。遠遠看著，人都哆嗦。”
七八支皇軍？全副武裝？
邱蔚然心頭一動，問道：“這位先生，你這是打哪來啊，怎麽看見這麽多皇軍？”
“下邊縣城啊！今兒個早上，我是在東南邊，看著那麽多皇軍滿野地裏晃悠，心說那地肯定不太平，就奔北邊去了，結果到北邊一看，也是那麽多皇軍。”
胡先生抬頭看她一眼，說：“路上撞見個從鳶都城西邊過來的行商，說西邊也是。俺倆琢磨著，皇軍都在城外邊，城裏肯定太平，就都進城了。”
他嗬嗬笑著對葉正文說：“湊巧我也有日子沒見葉大夫了，過來找您瞧瞧，看看我今天受到點驚嚇沒有。”
“看脈象的話，胡先生你這可不像是受到驚嚇的樣子。”
葉正文臉上掛著一點小可憐，砸吧著嘴巴說：“我反倒覺得您脈象亢奮，更像是遇上什麽喜事了。”
“這您都摸出來了？”
胡先生有些錯愕的看看他，翹起大拇指，說道：“葉大夫，您這醫術真是神了！不瞞您說，別看我今天走一路受一路驚嚇，其實心裏還真挺高興的。”
“為什麽呢？”邱蔚然好奇的問道。
胡先生沒急著回答，他回頭看看醫館門外，瞅著大街上沒什麽人來來去去的，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我跟你們說，你們可別往外傳，聽說皇軍昨天晚上計劃著圍剿抗日遊擊隊來著，結果玩得大張旗鼓的，各個地方的皇軍隊伍不是撲了個空，就是被遊擊隊打了埋伏。”
“啊？”
葉正文非常突兀的驚呼一聲，不敢置信的問道：“真的假的？”
“老多人親眼所見，那還能有假？”
胡先生說：“葉大夫我可給你說，你要當時在場，肯定能發財。光我就看見幾十號皇軍傷兵，不是缺胳膊斷腿的，就是頭上纏著繃帶的，唉呀媽呀，那叫一個慘呐！”
“胡先生你快拉倒吧！”
葉正文嗬嗬笑著挺直了腰杆，說道：“給皇軍看病能發什麽財？我前兩天倒給皇軍治好一個人，結果到現在也沒給錢啊！”
“回頭給他要啊！小鬼子還想不想遇上疑難雜症的時候找你瞧病了？這次不給錢，下次不給治！”
胡先生哈哈一笑，又問：“葉大夫，光說閑話了，你給我號脈號的咋樣？我有病嗎？”
“沒病！”
葉正文咧嘴笑了，說道：“胡先生您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身體好著呢！”
“謝您吉言！”
胡先生站起身來，朝著葉正文拱拱手，說道：“葉大夫，咱們山水有相逢，他日再見！”
說完這話，他轉身出門走了。
葉正文想送他沒趕上，自己在店門口轉悠一圈，樂嗬嗬的搓著手掌，一臉的老懷大慰，嘟嘟囔囔的說道：“不錯不錯，看來小鬼子們這是吃大虧了！哈，不錯！”
邱蔚然看著他的身影，臉上不覺閃出一絲疑惑。
是，小鬼子們吃了大虧，是個中國人都該感到高興，可葉正文的這股子高興勁怎麽越看越不太正常？仔細想想，他這不單單是高興，更有一點自豪和欣慰的情緒在裏麵。
這是怎麽回事？
邱蔚然眼角的餘光忽然注意到，斜對過的海貨店門口，於掌櫃給隔壁糕點鋪子的人打個招呼，急匆匆的走了。
她猛不丁的一個激靈，忽然間意識到，於掌櫃離開的方向和剛才那位胡先生走掉的方向是一致的。
難道於掌櫃去跟蹤那位胡先生？
一念及此，邱蔚然再看葉正文，眼神越發迷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