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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章 為人父母才明白的道理

  原本隻有半飽的沈酒,這些徹底沒食欲了。


  他死死盯著那前方抱著女孩的背影,又飛快打量了一眼恐懼的萬物囊。對於自己的前路,立刻有了方向。
……

  回憶至此,沈酒明知故問對宋明遠:“你有沒有覺得,那個和姑娘玩耍的背影熟悉?”


  宋明遠的關注點卻是旁的,他大概逗弄沈酒上了癮:“所以,你那麽早就已經注意我?還認定了,我是你的方向?”


  這個神仙怎麽不正經?

  話就好好話,怎麽還調戲人呢?

  被調戲者毫無反擊應驗,再次鬧了個大紅臉。


  大紅臉之餘不忘遼一下作為反擊:“那個時候我可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還方向呢,必死的方向嗎?”


  沈酒唾他:“我才下山不久,不過堪堪正式解決了一個精怪而已。結果呢?立刻遇到令道家法器都膽寒的厲害對手。我簡直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


  其實沈酒不好意思和宋明遠實話:那個時候宋明遠出現,其實是準備離開的,他在哄那姑娘並且告別。沈酒距離的遠,聽不見,自然以為沈酒在和姑娘玩耍。結果不多時候沈酒就見宋明遠一身輕鬆的朝外走。


  也不知道是什麽自覺催促他,他丟下兩枚錢幣就追了出去。


  果然見那大精怪一路直走,不回頭。


  那是出山的道路。


  他前方,是一片稀疏的山頭。很低矮,越過山頭,就到外處。


  沈酒想也不想,舉步就跟了過去。


  ——他直到跟到了那山頭腳下才覺出後怕來:既然這精怪能令萬物囊膽寒,絕對不可能是如魚精或者那狐狸精那樣可輕鬆擊殺的精怪。


  而萬物囊精靈語和損妖鎖,是道家最重要的法器,如果這三樣法器都對這個精怪無效。那他一個凡人又能如何呢?


  沈酒默不作聲的跟在後方,隻能看到前方那個衣帶飄飄的背影。


  他如此不同。


  和沈酒所有見過和聽過的精怪都不同。


  沒有一個精怪能幻化出如此精致的假麵。


  除非臨摹。


  他聽師兄過,有精怪,是梅樹成精,那梅花樹有了靈性的時候,正好家中生了一個男嬰。那梅花樹看著那嬰孩落地,看著那應該睜眼,看著那嬰孩會笑,會哭,學語,抓周,搖搖擺擺走路,抓起落在搖籃中的梅花花瓣塞進嘴裏.……那男嬰長大,喜歡騎馬,喜歡作詩,他長成少年模樣,可愛明朗,他喜歡上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他在雪夜,偷偷摘了一支梅花別在那姑娘的發上,梅花幽香,襯著白雪,畫麵好看。


  梅樹精怪都看著高興,那日幽香都比往日濃鬱。


  次月,那少年騎馬,歸來時候,渾身都是血。


  少年騎馬時候,不慎墜馬。落地時候頭磕碰到一塊青石之上,當場頭破血流,昏迷過去。


  一家人哭的不成樣子。


  太夫無可奈何。止血開藥。留下一句:“且看今晚能不能熬過去吧。”


  少年沒有熬過去。


  少年的魂魄半夜就離開了。離開之前,他最後一次摸了摸窗前的梅花。那是夏日,梅花不開的。


  少年魂魄很是遺憾,告訴家族前來接引他的離朱:“這梅花,可是香氣濃鬱的很呢.……”


  梅花樹精目送少年離開。


  視線又落回那床榻上臉色蒼白的少年上,沉默了許久。


  次日,那戶人家墜馬的少年,死裏逃生,熬過了一晚。少年依然虛弱,不可言語,但是麵色比較墜馬那日,卻明顯緩和了很多。會對著父母笑,乖順地把自己的腕子遞給滿目驚奇的大夫。


  少年的父母對大夫千恩萬謝,而那太夫也是連連稱奇。


  太夫:“這是老開眼了啊.……”


  少年虛弱笑笑,闔上了那雙圓潤的眼睛。


  少年死裏逃生,恢複之後,家裏人就再也不許他騎馬了。


  一向性子倔強愛馬如命的少年,居然就這樣妥協了。家裏人想著大概孩子自己也是怕了。否則,怎麽不爭一爭呢?


  這一摔,似乎懂事了不少,話也少了,也不愛出去走動,常日裏,就捧著一本書,端坐在窗前,盯著那顆老梅樹發呆。


  看得那麽入神,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又不能瞧出一朵花來。


  乳娘,公子古怪了些。


  母親就不高興了,次日,就打發走了多嘴的乳娘。換了一些陌生麵孔的丫頭和婆子來伺候少年。少年對這一切並沒有什麽異議。


  他確實溫和柔軟多了。


  大概是因為死裏逃生的緣故,父母總是順著他,不出門便就不出門,想看書就看書,發呆便就發呆,一日日,一年年便就這樣過去。


  那個少年中意的門當戶對的姑娘上門過好幾次,父母沒讓他知道,丫頭偷偷告訴了少年,少年也隻是沉默了半晌,歎了一口氣。沒有些什麽。那姑娘終究再沒來過。


  又過了一年,那姑娘被一隊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抬走了。聽她嫁地很好,第二年便有了一個兒子,公婆很滿意,問她要什麽,她就,想要一園的梅花。


  公婆允了。那姑娘常常抱著孩子在雪夜和丈夫一起賞梅,身邊有紅泥火爐,有暖酒,有蜜餞,怕孩子凍著,又想看梅花,於是安了琉璃窗,隔著琉璃,不見寒氣,也不聞那梅花香。


  少年還是少年,提親的不少,媒婆也時常上門,均被父母打發走了。


  再過了些年月,父母帶著少年搬了家。少年固執,要帶走那一樹紅梅。


  這就出了事。


  那老梅樹下的泥土中,挖出了一具白骨。


  白骨出現,嚇壞了雇傭的工人,根本瞞不過,便報官。


  官府羈押了那少年的父母。


  那是一具少年的骸骨,顯示死因是頭骨碎裂失血而亡。但是年月久遠,仵作無法分辨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可是若是意外,為何要把這骸骨埋藏在自己兒子所居住的院子中呢?聽府中的下人,這老梅樹在之後這些年,開的越發茂盛,花香更加濃鬱。如今想想,簡直令人不寒而栗。


  當地官員提審那一對頭發花白的老人,那一對老人隻是飲泣不止,卻始終一言不發。看向身邊白骨的眼神,也是充滿悲意。


  無法交代,隻能是默認殺人事實。


  要斬首。


  這告示一出,滿城嘩然。


  那一對夫妻人為良善,卻不想居然能背負上殺人罪名。且這些年並無少年失蹤的案子,那無名的白骨,到最終,墓碑上都無法刻上性命。


  轉機在告示貼上的第七日。


  斬首刑期將至的倒數第二。


  一個道士揭了告示。


  他單獨見當地官員。言明,這一切有古怪,若要明白古怪,需大冉園中走一趟。


  官員納悶:園中有什麽好走?那處家宅早已經貼了告示,派人日夜看守。


  道士反問:那這家少爺呢?

  官員回答:少年體弱,被判定為不知情,妥善安置在別處。


  道士:還是園中走一趟吧。


  於是便走一趟。


  便衣的官員和風塵仆仆的道士在一個月夜入了園鄭那不是一個梅花開放的季節,園中梅花隻有綠葉。被移摘的梅花居然好好在原處,依然正對著敞開的窗,那少年捧著一本書,看著無花的梅樹發呆。


  官員認出來少年,大驚失色。


  那少年卻神情淡定,微微一笑。


  道士道:“你為何不明實情呢?”


  少年歎息:“我不懂饒情福”


  道士:“那對父母要被斬首了。斬首就是死。”


  少年困惑:“死了,不就可以和他們的兒子真正相聚嗎?那該是歡喜.……這樣想來,死,不好嗎?”


  道士平心靜氣:“人死如燈滅,何況相隔這麽久,這對夫妻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有可能見到他們的兒子的。”


  少年聞聽後很難過:“我扮做他們的兒子留在這個家中,原本想叫那一對老人快樂。可是那一對老人隻要轉身在我不見的地方,就會滿麵哀愁。”


  少年又難過又困惑:“既然他們如此哀愁,為什麽不告訴我呢?他們明明知道,我是假的。”


  少年的困惑是真的,難過也是真的。與此同時,一邊旁聽的官員的疑惑也是真的。


  官員忍不住插嘴:“什麽疆你不是真的’,你不是這家的少爺?那你是誰?”


  道士解惑:“那家的少爺,在多年前就墜馬身亡了。梅樹下發現的那具白骨,才是這家真正的少爺。”


  官員調取過這家饒過往經曆。明白這一段插曲。但是卷宗中明明白白,是城裏的那位名醫的證詞:命懸一線死裏逃生,實在是老開眼。


  那大夫到至今都感慨,簡直無法相信。那大夫當日肯定這少年必死,藥石不靈。他開藥方不過是給那對父母一夜的緩衝,不至於打擊太大。萬萬沒想到,第二日,居然能見那孩子睜眼。


  那太夫的感慨還在耳邊,眼前那個少年卻笑容陌生。


  道士繼續解惑:“大人,眼前這人,並非為人。而是這梅樹的精怪所化的假麵。”


  道士:“城中有精怪,有可能會引發百姓恐慌。故而才請大人私下來此探明真相。”


  確實會恐慌。因為大人也要恐慌了。


  大人望向那窗邊的少年,少年拄著下巴,對著梅樹發呆。官員想到之前接觸少年時候的舉動,行走,皆和常人無異。隻是他不愛話,大多時候沉默寡言,更多時候以微笑回應問題。官員也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對。千人千麵,有活潑好動的,定然也會有內斂安靜的。這不算是什麽異常。


  大人似不信,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這是月夜,月色給窗前的少年身上披上一成輕紗,大人覺得,那少年的麵容似要模糊起來。少年不答,隻對大人溫柔一笑。


  大人恍惚記起,推算時日,這少年,距離墜馬之日,已經過了十年。他卻依然是少年麵容。


  一邊道士歎氣:“它是窗前梅樹,想必是日日看著這家中的公子出生到長大,故而幻化出來少年的假麵可以一般無二,常人無法分辨。可是血濃於水,即便是幻化的十全相似,又如何能夠瞞過那生養的父母呢?”


  “而局限也在精怪這方麵。它隻見過那個年紀的的公子,不可能推斷出那公子長大後是如何模樣。隻能一直維持少年麵貌。”


  大人:“所以這家中每隔幾年,就更換一批仆人。大概也是怕看出異常來。”


  大人不懂:“可是為何這家父母明知道眼前不是親生兒子,依然如此作為?”


  道士道:“等到大人真正為人父母了,想必就能感同身受了。”


  對麵窗前少年聽得有趣,他道:“道長這般,仿佛道長為人父母了一樣。”


  道長當然並不可能為人父母。


  但是道長有見識。見識過無數父母模樣。比過這梅樹精受本體所限,不能離開一畝三分地過長久。


  大人聽至此,震驚多少也平複了一些。


  眼前少年非少年,而是精怪。可是這精怪在家中十年,目的為何呢?


  單純就是不不想令這對老人傷懷嗎?

  大人道:“.……如此看來,這倒是個好妖精。”


  道士不發表什麽。


  倒是那少年,噗呲一笑。


  少年聽出來是誇獎,歪頭對大人笑:“多謝?似乎,受到誇獎就應該感謝。”


  大人對這樣有禮貌的妖怪又多了一分好福


  甚至開始的擔心這個妖怪來:“道長要如何處置這個妖怪呢?他可並沒有害人。”


  道長嚴肅道:“大人為百姓父母官,該管百姓之事。貧道邀請大人來此解惑不過是可憐那對被冤枉的老者。這眼前精怪,是我道門任務。非大人管轄職責。”


  道長又補一句:“大人放心,我道門遵從無量尊,非弑殺派係。”


  大人果然放心。


  百姓從根源,對出家人,不管是和尚還是道士,第一印象,差不多都是慈悲二字。
……

  “最後呢?”宋明遠問沈酒,“既然這麽,定然不是慈悲的結局。”


  沈酒斜他一眼:“你聰明死了!”


  沈酒的師兄封印了那個梅樹精的假麵。留下那顆老梅樹依然在原地。那對老夫妻被釋放,官府貼出告示,還了清白。自然不可能實話實,可是也不能不解釋那骸骨和少年,於是移花接木,把功勞推給了神仙。


  百姓畏懼鬼,畏懼精怪,偏喜神靈。


  若是神靈不忍,下凡來化作少年陪伴老者,百姓隻會唏噓,且感激上蒼有靈。不會有任何恐懼。


  可見這百姓從根源,對神仙,不管是土地公還是觀音亦或者佛祖,第一印象,都是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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