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可怕的是背後沒有東西
痛不痛快的夥計不知道。他又不是容家的人,如何能感同身受呢。
但是即便自己這樣想,也無法克製自己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容城把夥計的反應看在眼裏,他嘴角那抹笑意沒有下去,而是更放大了一分,他麵上神情若有所思,一邊思考,一邊手指依然在無意識的劃拉這瓷碗上的那道缺口。
這個動作看得夥計有點焦慮:他沒有尋摸到合適的酒碗也就罷了。居然還撿出了個瑕疵的。瑕疵的也就算了,居然還被客人給發現了。發現了也就算了,居然還當著他的麵不停地扒拉。
容城一直在扒拉,扒拉的夥計想要無視都做不到。
夥計感覺自己隱藏的強迫症都要被眼前的少年給扒拉出來了。
好故事可下酒。
可惜夥計食不知味,即便好酒在前,依然如飲水一般,既然如此,不如飲水。
而眼前可賞美酒之人,卻對眼前美酒無動於衷。實在是暴殄物。
夥計胡思亂想,神遊外。
容城似乎也在胡思亂想,低頭沉思,手指依然無意識地撥弄那道缺口。
他自言自語:“我找到了。”
夥計楞,問:“找到什麽?”
容城回答:“最後一筆血債。”
夥計還真的吃了一驚。
還是三層吃驚。
一層是因為,血債真的曆經許久,另外一層是感慨:居然堅持這麽久,最後還是要感慨,居然真的找到了。
這樣跨度的時間,這樣的耐性,這樣的堅持。
不得不,這果然是彌大恨。
但是如果站在容家這一方麵來看,到底還是應該道一聲恭喜的。
夥計道:“那真的要恭喜了。”
容城回他一個笑,:“這聲恭喜,我提前收了。”
容城:“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麽不等到我血債收完,再來收你的恭喜呢?”
夥計還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人千姿百態,思想各異的。有的胸有成竹,喜歡提前慶祝;有的一心求穩,決定事後再言。也沒有什麽奇怪吧?不是有一句老話?一種米養百家人嘛。
夥計老老實實回答:“我還真的沒往這方麵想過.……”
夥計頓了一下,還想,如果容家哥喜歡,那事後他也可以再一句恭喜的話。
可是這句話容家的哥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補全。
容城卻已經迫不及待回答他自己問的問題。這問題是容城自己問的,如今也容城自己答。
容城答道:“因為等我收完這個血債,你就不在了。”
這話是怎麽講?
夥計沒懂,也莫名其妙。
他用疑惑又茫然的眼神抬頭去望容城方向。卻見容城正在緩緩用瓷碗碎片割破自己的手心,他是肉身入鬼界,那濃鬱的血緩緩流出,很快就染紅了瓷碗的碎片,夥計吃驚,想要出聲阻止,卻見容城不覺痛楚,反而現出笑容。
那笑容冷漠,殘酷,還帶著一絲的快意。
夥計本能覺得有一絲的異樣。
他也隱約快要察覺出這抹異樣的源頭,那股源頭如一注清流,躍躍欲試地衝破他腦中的混沌,把清明帶給他。
可是來不及了。
他眼睜睜看著容城舉著沾滿血的碎瓷片朝他走來。
……
容若被抓包。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而且對於青銘如此快準狠的處理那個罪鬼也不滿意。
容若嘀咕:“這樣一點也不痛快。”
青銘挑眉:“不痛快嗎?我以為我處理的十分痛快果決。”
容若道:“偷換概念嘛。我的不痛快,和你的痛快,不是一個意思。你知道我的不痛快是哪裏的不痛快,你卻故意把我的不痛快理解成你的痛快。”
的跟繞口令一樣。
青銘居然也聽懂了。
青銘:“一看你就是無聊的慌的。才會喜歡這樣看熱鬧。如果這是工作,你就會知道這有多麽心煩,恨不得機械處理。一個做完一個了解。”
容若:“可是我不一樣啊,我又不是引路人,也不可能會有第二次進忘川途的機會。而且今還是運氣給撞上了。否則我連這個熱鬧都看不到。”
容若越越生氣,一張臉都氣鼓了。
他撇嘴。躲在了青銘身後。
眼前霧氣不動。周圍都厚重,偏偏就是醫生的麵前,霧氣是薄的。
容若平時一直自詡記憶良好,如今卻分外痛恨這一點。他還要在忘川途停留不短的時間,這裏距離公館也不遠,萬萬不可以日日聯想到這張臉。
話回來了,雖然簇距離公館不遠,可是他也不像獨自走回去。
還有個熱鬧呢。
這個對於青銘來算是工作的熱鬧,容若也沒有看太久。
青銘也是公事公辦,他也同情醫生,道:“上有好生之德。你呢,和你的妻子緣分在今生裏就這麽短。就算不是因為這次人禍,你們也會因為別的原因分別的。”
人間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相愛不一定就代表能夠相守,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最終能否走到一起也要堵上很大程度的運氣。如果對的時間對的人,還被命運眷顧了,那也會隨時麵臨分別。
分別的原因也多,或許最初轟轟烈烈,太快燃盡了愛意;或許原本愛意就沒有原本認定的如此之多,經受不住肆意的揮霍;也許明知今不如朝,卻依然強求,最終兩看生厭.……
總之很多。
原因種種,不管最終是不是一一道來,都會以一聲歎息作為句號。
青銘講:“大概也是因為太短,所以你們恩愛。並沒有浪費一分一秒相守的時間。這也算是一種安慰?”
……
別的青銘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鬼不是他的強項。
而且這明顯也沒有安慰到點子上。反而讓醫生鬼肩膀顫抖的更加厲害。他跪地捂臉,雙肩顫抖,嘴裏最終發出了一聲令人無不動容的悲嚎。
這哭的可憐。
容若覺得青銘的工作實在是不好做。若是但凡心腸軟一點的,估計當場就給開後門了。
容若想想如果是自己.……哎,今生是沒機會了,來生再當個夫妻唄。再續前緣嘛。電視裏都是這樣演的。
虧了是電視裏演的呢。
這要是個個都這樣,那來世可怎麽撩。
青銘不動如山,等他哭完。
青銘道:“我等你哭完。”
青銘在醫生的哭聲中道:“你現在還有恨意,或許你自己不知。可是你心中有恨有怨有覺得命運薄待你之處。你之所以沒有產生報複社會的念頭,純粹是因為你的道德底線在守護你。沒有放棄你。反過來講,你也沒有放棄你自己。”
容若在青銘身後聽得唏噓:“聽著更可憐了。”
他怕醫生鬼聽到,躲在青銘背後極聲極聲的嘀咕。
他攥著青銘的外套,拉他扯他。想用這個方式替這個可憐的,堅守住晾德底線的醫生鬼求情。
青銘不為所動,即便是外套都快被容若給拽下了大半。
青銘道:“你還有十年時間才能入不歸地開始新的清白人生。既然還有十年,你就留在不歸地,重拾本行吧。”
很顯然是最後一句話激怒了醫生,醫生猛然抬頭,怒視青銘:“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重拾本行?我如何重拾?我是個眼科醫生啊!眼科!!!首先,首先我得自己有一雙眼睛才能去醫別人!”
醫生盯著青銘,盯著盯著,淚水不絕淌滿了臉。
他還沒來得及伸手抹一把臉,忽然就聽到容若的聲音:“醫生,醫生……挺帥的啊……”
醫生聽到青銘:“你看我今穿了什麽顏色的衣服。你在看看這個孩子,大約幾歲呢?”
醫生茫然抬頭,隨著眼眶中的淚水滾落,他看清了青銘綠色的大衣,還有他背後那個躲在黑色大傘下,大約十四五歲的男孩子。
那個男孩子皮膚很白,軟軟的黑頭發柔順的貼服在頭皮上,穿白襯衫,長得漂亮。令人心生歡喜。
這份歡喜,是醫生多年都不曾有過的情緒。
容若被青銘扯出來半個頭,驚喜看到醫生原本空洞的眼眶中重新填進去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斑駁的皮肉也恢複光滑和完整皮相。
他不由得打量到出神,忘了話,也忘了把頭繼續縮回去。
就這樣等著一雙眼睛,和醫生對視。
然後他就看到了醫生一邊笑一邊掉眼淚。
又哭又笑的.……大人怎麽和孩一樣。不過也有不同的。大人這樣又哭又笑,不會被同齡人笑話。
孩可沒有同等的待遇。
尤其是學生,不僅會被笑話,還會被貶稱順口溜:哭哭笑笑,廁所玩旗。
這聽著一點沒押韻,但是如果換做是申城俗語就懂了。
所以這種順口溜流傳麵不廣,連笑點都隻有申城本土人士聽得懂。
醫生不是申城鬼,了也不懂。懶得解釋。
容若總算明白,青銘一開始講的那句‘上有好生之德’的意思了。
他也傻,當時聽到青銘無緣無故講這句話,就應該領悟到青銘有意施恩了。還在那裏白操心。
……
送走恢複英俊的醫生。
忘川途的夜依然還深沉。
容若不肯回去。非要跟著青銘溜達。
“我有傘呢。”
容若道:“而且我哥哥睡著了,他要被吵醒,看我跟你一起回去,一定會怪我沒有帶他一起看熱鬧。”
青銘:“你哥哥看著不像是喜歡湊熱鬧的人。”
容若:“知人知麵不知心。難道你覺得我長就長著一張喜歡看熱鬧的臉嗎?”
容若一旦這樣問,青銘就不好意思點頭了。
就算是他不怎麽經常來去人間。可是那些基本交際禮節還是懂的。他要怎麽?他要,容若確實當真長了一張非常愛湊熱鬧的臉?
人間有個段子:老張和老劉在街頭對罵了六個時沒有停歇,圍觀了全程的路人老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無聊的兩個人。
無聊的人總能遇到更無聊的人。
容若遇到青銘,也不知道算是什麽。
青銘無奈:“你跟著我又能做什麽呢?”
容若轉眼珠:“看你引渡亡魂啊。”
青銘失笑:“要讓你失望——今日沒有入卷魂。”
容若確實失望。而且他幾乎立刻就歎氣出聲。
可是他還是不甘心,不肯輕易就放棄難得一次獨自出來的機會:“那……如果沒有入卷魂的時候,你通常做什麽啊?”
青銘回答:“去攤子上找夥計聊。”
容若立刻道:“那我也要去!”
青銘不懂:“大人聊有什麽好玩的?”
容若:“大人聊不好玩.……可是一個是男孟婆,一個確實鬼神.……那就有意思了。難道我會真以為,你們兩個聊的內容會是工作升遷泡妞出軌嗎?”
青銘皺眉:“你的掌燈人平時會讓你聽到這個?”
“那倒是沒有,”關鍵時刻,容若還是非常向著沈柏良的,“這是我看電視看來的。”
青銘無語:“中學生少看那些肥皂劇。”
容若不以為然:“我又沒影響成績。”
……
這也是沈柏良為之頭疼的。容若逃課,早戀,喜歡看狗血無腦電視劇,可是他成績優秀,每次聯考都能考到前三。容家大伯由此作為前提,多容若一百個寬心。
容家大伯教育理念,做好本職工作,不過多管束私生活。
對於容若來,本職工作就是功課,就是學習。
功課完美,學習優秀。不管是逃課還是早戀,都無妨。
可是……容若的做法,等於是成年人曠工,早退,搞辦公室戀情.……難道也可以?
容家大伯表示:可以。
沈柏良一開始隻是和青銘閑聊,聊著聊著就開始吐槽他的指路人容若,吐槽自己作為掌燈饒心累。甚至懷疑人生:為什麽自己一個優秀的單身狗,卻總能和那些開家長會的家長找到共同話題?而且他一個大男人,混進家長群簡直無懈可擊。
沈柏良對此沒有一絲的自豪福
畢竟在容若的優秀上,他沒有找到一絲屬於自己的功勞。
隻覺得自己越發滄桑和嘮叨。如雞媽媽。
青銘不想如此,於是歎氣,帶他一同走。
穿過茫茫厚重的白霧。亦步亦趨到了攤子邊。
容若幾乎要雀躍了。
有幾次都要走到青銘的前頭去。走了兩步發覺不認路,又回去了背後。然而腳步聲依然蹦跳跳。
忘川途沒有界限,若寬若窄,想長想短,都由心意。
隻要青銘想,兩步路就可以走到夥計的攤前。
他們走了三十步。
到底還是來了。
容若看到那個白見過的攤。歡呼一聲衝進去。他沒忘記在矮身走近低矮的雨棚的時候麻利的收起了傘。
他麵對過來的青銘絮叨:“這傘可重!而且越舉越重!我真懷疑,這忘川途的霧是不是也有重量的.……”
容若唱半獨角戲。因為青銘沒有回應他。
容若奇怪,瞧他。卻瞧見青銘神色意外的端肅。他的眼神並不是看自己。而是越過自己的肩膀,看他身後。
身後?
身後有什麽?
容若本能準備回頭。
被青銘阻止。
青銘:“別動。”
容若就不動。
他人不動。嘴動。他問:“後麵有什麽?”
後麵有什麽反而不可怕。在忘川途,最可怕的是該有的地方,後麵什麽都沒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