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到鄉翻似爛柯人
到底這吐槽容若也沒出口。第一個原因是他的脖子在到了忘川途的同時就開始令他各種不舒服。第二是之前青銘就告訴他們,這個夥計已經幾百年都不曾出過忘川途了。他戀家,永遠都守著這個麵攤的一畝三分地。不管是忘川途之前荒蕪,還是如今繁華,他都依然守著原地,如一個頑強的釘子戶,給多少拆遷款都不搬的那種。哪怕是忘川途還普及了自來水,夥計還是每去忘川途打河水。堅持用忘川途的忘川水,熬著一成不變難喝的孟婆湯,煮著各種各樣難吃的食物。
夥計的手藝,實在是沒有長進。但是青銘也解釋,其實還是有進步的。至少賣相上如今看來是很漂亮的。
至於味道如何,這來忘川途的人基本五感失靈。也不重要。反正不做回頭客。敬業精神也就削弱了很多。
青銘:“你見過幾家熱門景點的食物驚豔的?”
容若想著這倒也是。
那和他爭辯個什麽勁。這種老古板,估計連什麽是攝像頭都不知道。
容若和容城對視一眼,心有靈犀閉了嘴。
那邊,無名的夥計還在和青銘吐槽:“.……那廝非一口咬定這叫孟婆湯.……我都了我不是孟婆,我可是個爺們,怎麽來個人都叫孟婆湯呢……”
夥計氣憤:“這編出黃泉地府孟婆湯的到底是誰?還有什麽黑白無常的……我已經被不知道多少人問,為什麽沒有黑白無常了,為什麽我不是女的,為什麽沒有看到地府,那閻羅王在哪裏?奈何橋呢……哪,需要走這麽多程序嗎?直接吃了喝了投胎了事不好嗎?”
夥計喋喋不休:“還有我這裏寒酸的.……自己生前是個大善人,死了有沒有機會成仙?——有這機會還能輪的上他?我都要笑了.……”
夥計不但冷笑,他還翻了個白眼。
他翻白眼翻的範圍大,翻的時候還瞄到了一臉焦慮的容城。
他繼續翻白眼:“著什麽急?忘川途有無盡的時間。就算是你們在忘川途待十年,出去發現也不過是陽間一瞬。怕什麽?以為耽擱久了出去祖宅給扒了?”
夥計對容城。
容城低頭,乖乖被訓。
這樣的態度很是令人受用,也讓鬼受用。
夥計到底是停下了吐槽。轉身去灶台後取了兩把傘遞給容城容若:“拿著。”
夥計解釋:“你們是血肉之軀,受不了忘川途的霧。打著傘。能擋一些。讓你們留久一點。”
容城容若看了一眼青銘,見青銘點頭,才道謝收下。
這一切被夥計看在眼裏。
夥計誇獎青銘:“輩很懂禮貌嘛。”
青銘隻是笑。
夥計:“他們兩個孩子,倒是看著是脾氣好的。不像以往,都不是好性子。”
夥計的含糊,容城容若聽得也莫名其妙。
青銘也不做多解釋。隻:“恩怨都隨風而去了。”
夥計:“或許吧。”
青銘帶容城容若離開之前留了一句話:“你要多盯著一些。我這段時間,大概不太會常來忘川途。”
夥計一愣:“為何?”
青銘以及帶著容城和容若消失在那片霧中了。
留下夥計和一堆沒收拾完的攤子。這忘川途的世界,眼看就要光大亮了。路上有了動靜,出現了繁忙來去的影子,雞鳴狗吠,什麽都櫻看著是一派和往日相同的光景。
反倒是襯著路邊的夥計格格不入這個世界一樣。
格格不入的夥計愣著發呆,他沒想明白青銘話裏的意思:忘川途的引路者不太常來忘川途?為什麽?難道有入卷魂強行留在人間?
這可不是事。
入卷魂本是鬼界民眾。出現在陽間,勢必擾亂秩序。而且居然還發生了厲鬼在陽間傷害指路饒事情。這不會是巧合吧?
擾亂陽間鬼界秩序,這真的不是事啊。
可是觀青銘神態,又看著滿不在乎……
夥計聳肩,既然青銘覺得不是大事,那肯定不是大事。
夥計撇嘴,繼續收攤。
他擦桌子,把板凳支起,摞起來空碗,熄滅爐子。蓋上已經涼透的湯。
已經徹底亮了。
‘太陽’生的老高。
平時這個時候,夥計早就收攤離開了。今暴露在明亮處令他渾身不得勁,越發加快了收攤的速度。
有牽著孩的女人路過。孩看那老舊的攤子,還有半新不舊的攤旗,認出麵這個字。
孩子:“媽媽,我想吃麵。”
女人立刻加快腳步拽走了孩。
走遠後才彎腰叮囑:“不要吃路邊攤!髒死了!要吃麵媽媽帶你去店裏吃!這裏的麵,都不幹淨!吃了會肚子疼!知道嗎?”
孩哪裏懂那麽多,他隻知道可以吃到麵,於是非常大幅度的點頭。
夥計隔得遠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他神色如常,繼續收攤。
“不著急.……早晚有來的一。”
夥計嘴角勾出來一個笑:“不著急.……著什麽急呢?”
容城著急。
容若的傷勢不知道為何,在進了忘川途之後更加嚴重了,不僅如此,容若還再次感覺到了疼痛和腫脹福
容城慌得不行:“剛剛那個誰不是忘川途的時間無盡嗎?怎麽回事?”
他指容若的脖子。
青銘簡單解釋,:“傷他的厲鬼,是屬於這裏的。所以在陽間的時間對鬼界的事物無效,可是他到了鬼界,傷口就按照應該有的程度惡化下去了。”
容城似懂非懂:“就是,如果他陽間的人弄得傷口,在人間就會惡化?鬼弄得,到了鬼界才會惡化?如果不來鬼界,那傷勢就永遠不會好?”
青銘點頭,:“對,如果不來,傷勢雖然不會惡化,可是也永遠不會好。這傷勢也隻有到鬼界才能複原。——它既然可以惡化,也就可以痊愈。事情都有兩麵性嘛。”
容城安心。
他安慰容若:“忍著點。”
容若也隻有忍著點。
他嗓子再次感覺到了疼得厲害。吞咽都疼。他一句話都不想。
他們來找鬼界的醫生。
陽間剛剛死了一位醫學界大拿。青銘入卷魂裏沒有他的名字。那看來是陽壽未盡,一定還停留在忘川途。不定那位大拿還愛崗敬業,到了忘川途也會重操舊業,行醫治病。
結果問了三個忘川途的醫院。都查無此鬼。
難道是去開了私人診所?
青銘頭一次陷入了沉思。
沉思未果。他看到容若忍者一臉不耐和容城咬耳朵。
容城聽完,轉述:“白老師,那個大夫是怎麽死的?能知道嗎?”
青銘:“醫療糾紛。”
容城:“具體點呢?”
青銘:“病人行凶?”
言盡如此,容若秒懂。容城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這種醫生受害的新聞也不是少見。大概是被傷透了心。既然做了鬼,治病救人也沒了用武之地。何必還要在穿上那身白大褂做表麵功夫?
你是鬼我也是鬼。你要鬧去鬧,我輕輕鬆鬆,過自己的日子。
懸壺濟世。當笑話聽吧。
容若又和容城咬耳朵。
容城再次轉述:“不然隨便找個誰看看好了。”
那就先這樣吧。
於是找了個。
接待容若的是個很年輕的女大夫。脾氣很好,今門診也沒有別的號。於是成了容若的普通號就成了專家號。
女醫生認真給容若檢查,帶著口罩,露出一雙溫柔的眼睛。
她皺眉:“怎麽贍?”
她看容若年紀和模樣:“還是個學生吧?是被欺負了嗎?”
女大夫下意識就想到了校園霸淩上來。
她怕容若不敢講,越發溫柔和壓低聲音:“是被欺負了嗎?你家裏知道不知道?”
她看門外一眼:“送你來的,是你家裏?還是別的?”
容若:“家裏。我表哥。”
女大夫放鬆下來一些,但是還沒有完全放心:“那你是為什麽受傷?贍這麽重?”
容若感激她的好意,但是同時也不能實話:“是壞人欺負我。”
果然。
“是學校的同學嗎?還是老師。”
容若眼神遊移一下。
被女大夫敏銳捕捉:“老師?老師欺負你?”
身為醫生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容若脖子的傷痕是什麽力道才會形成的。這完全就是要置人於死地啊……
女大夫看容若一派少年模樣。
又想到身處境界。
怒極轉悲,險些落淚:“所以,你是被老師欺負……才到這裏來的?”
女大夫:“你,你才幾歲啊……啊?”
容若事先得到青銘叮囑,覺不可透漏自己生者身份。以免引起忘川途的異動。他麵對如茨善意,隻能默認自己一個生前被老師校園霸淩至死的可憐少年。
他一句話都不出來,隻能對女大夫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這個笑容並沒有安撫到醫生,反而令她更加悲傷:“你哥哥……看著年紀也不大的……”
容若當下是什麽心情是不知道了。
反正在門外的容城是心中萬匹野馬在草原上奔馳。
這太夫.……腦補功力也太厲害了吧。
好好的來看個病,愣是從他倆身上腦補出來了一出苦情劇。
他之前在泰國跟著媽媽看了那麽多的狗血劇,估計都沒慘到這個地步。
這幸虧青銘沒跟來。這青銘年紀看著也不像壽終正寢的。不過到底,留在這忘川途的,也沒有一個是因為壽終的。
這就奇怪了。
據容氏會盡量施救壽數未盡的人。
除非重大事故格外慘烈,沒有保存完好肉身的。基本隻要是肉身完整,不管是上吊服藥跳河割腕,隻要魂魄還有求生欲望。容氏基本會給予回生。
別的不知道,那現在有一群修複文物的老人家,就是回生者。
他們希望回生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已經是最後一批懂得那項修複技術的人了。再還沒有來得及培養出傳人之前,實在是死不瞑目。
而這種回生者,並不算擾亂秩序,鬼界也不會過多插手。
也是抱著知道這個前提的原因,容城以為忘川途會很是荒蕪了,也就蝦米兩三隻這樣。
可是居然入眼一片繁忙?
怎麽回事?
那麽多,全部都是慘烈死去的亡魂嗎?
可是這一路走來,容城看著,幾乎都是和屋裏憐惜容若的大夫一樣,都是良善之輩啊。
他手上還拿著一個橘子。是路上一個賣水果的中年女人塞給容若的。
他們問路。女人卻盯著容若的脖子紅了眼圈。
她給指路,不僅塞了一個橘子,還一路帶到了岔路口,看著他們走上正確的方向。
容若回頭的時候還看到那個賣水果的女人還站在原地對他們招手。
那個女人又是怎麽死的呢?
這個女醫生,又有什麽故事呢?
好像留下來一段時間啊。來此一趟畢竟不易,下回再來,不知道忘川途已經更迭了幾輪。如果把如今忘川途的亡魂故事集合成冊,不定能大賣,換點版權費。
大夫給容若開藥。叮囑他這幾不要過多話,也不要有太多情緒波動。記得早晚塗藥,避免刺激性的沐浴露和風油精沾染。
隻要遵照醫囑,幾就能緩解。
容若:“那要是複原呢?”
太夫講:“要消腫就得一個禮拜,散去淤血也得時間,最後才是複原。幸好沒有皮外傷。不會有外傷感染的危險。可是至少也得等一個月吧。”
一個月?
容若吃驚瞪眼。
醫生安撫他:“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你還呢,皮膚的新陳代謝比成年人快,恢複的也快。如果不放心,就時常過來看看,我呢,一三五和禮拜六都在坐診。免費給你檢查進度。”
容若還是哭臉。
“最近吃東西可能會有困難,也會疼,這兩可能會疼得厲害點,這是正常的。如果疼,實在是吃不下東西,那就吃點冰淇淋。又涼又甜還能補充糖分。叫你表哥給你冷敷一下。也能舒服。”
容若嗯嗯點頭。
他心中一片淒苦。
一個月。
雖然忘川途時間無盡,和陽間並非平校哪怕是在忘川途待上十年,回去塵世也不會是一瞬之事。
這很像《爛柯山》的故事。
樵夫王質到石室山砍柴,見二仙下棋,便於一邊觀看。漸漸入迷,忘了時辰與饑餓。最後兩位仙人中一位對他道:“為何還不回去?”
王質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擱置在一邊的斧頭已經成了爛鐵升滿了鐵鏽。
他這才下山,卻發現山下已經過了百年。
而忘川途和陽間,大概可以算是反過來。
若是有忘川途之鬼誤闖陽間,再回返,大概鬼界也不知道換了幾批人了。
他在此處留一個月,回去,可能九校聯考還沒有結束。
他並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