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這買賣太不劃算

  賀蘭願第二日見到容龍的時候嚇了一跳，嘴裏含著的一口粥咽不下去，噴出來又實在是不雅。左右為難，憋得一張臉都紅了。


  容龍好心指了指門外。


  賀蘭願立刻領悟，狂奔出門，一口粥直接噴到了苗圃裏去。他到底還是免不了嗆到。咳嗽了好一會才抹著眼淚回來。


  容龍已經自顧自的拿起幹淨的一隻碗盛了粥，他夾一根醃菜嚼。


  賀蘭願在原座坐下：“怎的了？陌家還虧了你的早飯？”


  他指容龍臉上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你昨晚做賊去了？”


  賀蘭願猜測：“你做完沒吃飽飯，想著偷個雞烤來吃，結果被陌家發現，所以陌家今就虧了你的早飯，你就來搶我的飯吃……”


  容龍白了他一眼。


  看著白眼，不屑中還透著無奈以及根本不想和你話的簡單直白的情緒。讓人一目了然。


  看來是猜錯了。


  賀蘭願：“你到底哪裏去了？”


  容龍問：“你家夥伴呢？”


  “早上起來的時候踩了一腳泥，去湯池沐浴去了。——所以你到底怎麽了？”


  賀蘭願聯係他的出身想到一點：“哪你被女鬼纏上了？”


  容龍喝了半碗粥才終於抬頭看他一眼：“你這個腦子，不愧和臨安一樣都是賀蘭府的人。”


  賀蘭願聽不出來這是誇還是損。這又不重要。


  容龍歎氣：“你猜出來一半。不是女鬼。”


  賀蘭願隻吸冷氣。聽到容龍：“那個我跟你的，愛聽牆角的廚子鬼。”


  賀蘭願又吸了一口冷氣：“哪你口味真重！”


  容龍悠悠：“你再講一句我不愛聽的，我就讓著周圍的鬼圍觀你洗澡的樣子。”


  他又威脅：“然後讓那些鬼把你洗澡的樣子畫出來，貼滿大街巷.……”


  他威脅變本加厲：“再傳個什麽話本出來繪聲繪色一下.……讓我想一想.……”


  賀蘭願是一條能屈能伸的好漢，立刻接受威脅光速道歉：“我錯了。”


  他把桌上唯一的一個水煮蛋剝給了容龍：“我知道錯了。”


  容龍把那個水煮蛋從粥裏撈出來，咬可一口，表示接受了賀蘭願的道歉。


  賀蘭願老老實實斯斯文文吃餅，才咬了兩口，到底是安耐不住好奇：“所以，到底怎了？那廚子鬼怎麽纏上你了呢？”


  不這個還好，一容龍就白眼他：“還不都是你們！”


  賀蘭願還未曾問出來什麽詳情，自己就被無緣無故扯進來，簡直就是個中槍的無辜路人。就像路邊上有兩個人打架打的起勁，此時賀蘭願經過，他隻是想好好的想要看一場好戲，沒曾想還沒來得及看上兩眼，那其中一個當事者就怒火中燒朝他衝過來又抓又撓，抓的他滿臉都是血痕，撓的他莫名其妙。


  無辜被波及的賀蘭願抗議：“和我有什麽關係？”


  容龍有理有據：“你昨夜和你家夥伴講了什麽忘了嗎？”


  講了什麽？講了可多，簡直來話長。


  他講了解鈴還須係鈴人，還講了如今係鈴人後代重現於世。還講田園之樂，還鳳台，安然……會他猜隻有容龍才能殺的了賀蘭予。就像殺掉鳳台那樣.……還，容龍若是不和他們合作，那為了保命，隻能交出容龍的命……

  賀蘭願心情複雜。


  他雖然當時和白停雨這些的話，心中有一半的篤定是那個愛聽牆角的廚子鬼會把這一切告之給容龍。若是到時候容龍心知肚明，就來和他暗中合謀，做一對心知肚明不需言的默契同謀。


  可是沒想到容龍這一次又不按牌理出牌。他居然親自光臨了。


  怎麽？要直接扒開來攤在光化日下嗎？


  不好吧？這畢竟是殺人越貨一類的事情。這樣直白，叫人多不好意思。


  年輕人，臉皮都薄，含蓄一點多好。


  賀蘭願還沒想到要如何圓話。


  容龍已經困意來襲，他強打著精神喝了一杯濃茶提神：“昨那個鬼把你們講的話了一遍.……結果，什麽自己也想做靈鬼。”


  賀蘭願問了句：“靈鬼是什麽？”


  容龍簡單扼要的舉例明：“就像鳳台和賀蘭予那樣。”


  賀蘭願大悟。


  他這下就很理解那個廚子鬼的心思了。


  “要是我死了，我也想做靈鬼.……長生不老，又不缺時間，就算是生前是個窮子，我又不吃不喝，我哪怕去扛沙包一邊積一文錢，我也早晚能積攢出萬貫家財來，隻要我活的夠久，就有我享受的一。”


  賀蘭願設身處地的把自己放在那些窮鬼的立場上去想：“哪怕就一，我也想享受享受揮金如土的感覺。”


  賀蘭願還具體細節化：“美人美酒美味，揮金如土，肘子，吃一個扔一個，餃子，吃一盤丟一盤，果子上要泡蜜，吃的時候還要沾糖吃。手邊必須掛著肉，還要是肥的，烤的流油那種，肥的解饞。”


  容龍被他的這種細節化的具體闡述驚呆了。


  容龍不得不：“鳳台和賀蘭予……是對吃食講究的人嗎？他們有什麽特別挑嘴的東西嗎？”


  賀蘭願聽他這麽問，倒是仔細想了一下。


  “鳳台我不知道，家主倒是很喜歡吃玫瑰花糕，那個廚子世代都給家主做，據糯米和玫瑰絲都是上品。——這算講究嗎？”


  容龍問他：“給你吃你吃不吃？不必頓頓給你吃，讓你吃一樣東西，隔三差五吃，吃個幾十年一輩子幾輩子。你吃不吃？你還愛不愛？”


  賀蘭願想了想：“吃可能會吃，好吃的東西誰會膩呢？愛……若是唾手可得，就厭棄了吧？男人不都是如此？美食美人萬變不離其宗。”


  賀蘭願：“你忽然講這個做什麽？”


  容龍解釋：“靈鬼五感喪失。”


  賀蘭願沒聽懂。


  容龍繼續解釋：“靈鬼沒有味覺和嗅覺。他們聞不到花香，嚐不到蜜甜，吃黃連就像喝水，再精美的珍饈佳肴在他們嘴裏都是味如嚼蠟。人有人五衰，你想一想，一個人若是老死或者病重，甚至重傷垂危的時候，是不是茶飯不進，常常自己‘嘴裏沒味’？”


  賀蘭願想想，確實有這樣的事情。他於是點點頭。


  容龍講：“很多人認為那是病重的時候神思混沌或者舌苔發厚所致。或者是浸久了藥香，鼻子不靈了。”


  賀蘭願沉吟了一下，：“其實那是人之將死，五衰已經開始了？”


  容龍覺得和這樣一點就通的人話簡直太爽快了。他原本因為渴睡而煩躁的心情也愉悅了一些。


  “一般的人死了，大多都是壽數已至的緣故。壽數已盡，首先丟失的就是味覺和嗅覺。再是言語，再是眼，再是耳。不是通常都有人，人事後，魂是聽得到親人喚他嗎？所以人死了親人不能哭，聽到哭聲，死者會走的不安穩。”


  賀蘭願也聽過，不過他一直以為那是拿來寬慰死者親屬叫他們不哭的辭。


  “原來是真的啊？”


  賀蘭願遺憾：“看來就算成了靈鬼，樂趣也少了一大半。畢竟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那就隻能揮金如土，風流快活了。”


  容龍看他一眼，不做表示。


  賀蘭願嘿嘿一笑：“容少俠不知道，我窮過，我和白停雨都是窮孩子。否則怎麽會賣身給賀蘭府呢？白停雨家遭了水患，無家無處回，為了安葬親人二兩銀子把自己賣了。我呢，幹脆更便宜，一頓飽飯就校就這樣，還被我那個所謂的‘父親’訓斥不成器。”


  “我親爹早沒了。那個所謂的父親，是兩個饅頭誆我進的。他是賀蘭府的家生子，他老了，要兒子頂他，他舍不得他兒子進狼窩，就讓我去。給我倆饅頭。他對我不聞不問，塞了個閑職給我。我病重的時候，隻有白停雨顧我。後來我成了賀蘭願，我那個父親日日把恩人掛在嘴邊，叫我別忘了報恩，別忘了本，若是沒他，我就是路邊的爛泥。”


  “我就點頭裝乖呀。他什麽我就是什麽。人前人後，都叫他父親，恭恭敬敬的，他想要我就給什麽。他更覺得自己是我的恩人了。”


  到這裏，賀蘭願忽然笑：“他是我爹，是我恩人，可是既然恩情如此大，怎麽當初連個名字都不肯給我想一個呢？”


  賀蘭願問容龍：“賀蘭願這個名字？好聽嗎？”


  容龍點點頭。


  賀蘭願也覺得好聽：“我喜歡極了。”


  他轉回正題：“所以那個愛聽牆角的廚子鬼想做靈鬼，你拒絕了？他就不罷休，纏了你一晚上？”


  容龍點點頭。


  他眼下青黛依然醒目。


  賀蘭願：“你也太好欺負。你可是容氏。那個鬼不知道，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


  賀蘭願道：“不如你就答應他。”


  賀蘭願看容龍的目光朝旁邊一撇，心下就有了定數，他：“你就把他變成靈鬼，再像殺了鳳台那樣殺了他。他區區一個廚子，做鬼的時候殺不得砍不得，做了靈鬼，看得見摸得著.……殺他還不是如砍瓜切菜那樣輕而易舉？”


  容龍的餘光看到一邊原本怒氣衝衝的廚子鬼聽到這句話，哆嗦了一下。但是從那隻鬼的表情來看，他並沒有為此被嚇到。橫豎都是死，已經死過，再死又有多可怕？

  何況隻要能變成靈鬼，哪怕成一刻也有一刻的轉換餘地，一刻的生機。好過這樣遊魂蕩來蕩去被人視作無物來的好一百倍一萬倍。


  容龍看在眼裏，對那廚子鬼的想法心知肚明。


  他搖頭：“這是下策。”


  賀蘭願：“.……你不會連個鬼都不能殺吧？你不殺無辜之人，可是沒不能殺無辜之鬼啊。”


  容龍還是搖頭。


  “你不懂。”


  廢話，當然不懂。你又不。


  賀蘭願翻了個白眼。


  容龍咳嗽一聲：“凡是都有代價。你以為做靈鬼就沒代價？這地萬物，本來就是一樁買賣。無一人可以真正做到不勞而獲。”


  賀蘭願：“這話從何起講？”


  容龍問他：“你吃東西，不需要掏錢？你穿衣裳，不需要花錢買料子請裁縫？”


  他還沒等賀蘭願找茬，就繼續下去：“就算是你講這早飯是陌家給的，你身上的衣裳是賀蘭府給你做的，可是你也是付了酬勞的，隻是這酬勞不是錢，你給陌家的是賀蘭願的名聲，你給賀蘭府的是你力氣和身手。這些東西，都可以換成錢。都可以作為等值交換，都是買賣。”


  賀蘭願聽懂了，少有的不找茬：“所以，做靈鬼也需要付出代價。可是他都是鬼了，他能有什麽東西可付的？有什麽能夠交換的呢？”


  容龍：“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人是會求來生的。連佛寺裏都有象征未來的彌勒佛。彌勒佛就是信徒心中祈禱未來的神佛。你今生過得苦，又未曾作惡，反而一心向善，那麽來生就可能會受到補償，補你一世榮華富貴嬌妻美妾。若是人這一生長得醜陋，那麽來生可能就會貌若潘安。今生壽數短暫，遺憾頗多，那麽來生就會福壽綿長。你若是和有情人今生覺得廝守恩愛太短，若是佛祖有靈，會叫你們再續前緣。”


  “可是如果變成了靈鬼呢？今生壽數已盡，哪裏再有時間存活在光明之下？以活饒姿態苟活？靈鬼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在用自己來世的時間。等他來世的時間用盡，他也就灰飛煙滅了。”


  賀蘭願表情凝重：“沒有來世了？”


  容龍點頭：“沒有來世了。”


  賀蘭願：“那我來世的嬌妻媚妾呢？”


  容龍也不知道，他又不是神佛，看不得這麽遠：“那嬌妻美妾既然定與你有緣又緣定來生，你要是連出生都不曾出生……大概，就出家了吧？”


  賀蘭願露出惜花的憐憫來：“那我兒子呢？我既然有嬌妻美妾，自然是子孫滿堂吧？”


  容龍就更不知道了。


  賀蘭願越想越亂：“這不就是亂套了？萬一我來生貌若潘安，腰纏萬貫，還有嬌妻美妾，兒孫滿堂，我直接早死算了。何必要去當一個食不知味的靈鬼，攢錢攢個半輩子才能享一的福？”


  賀蘭願下論斷：“這買賣太不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