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生著牡丹花臉的妖
按照慣例,他們要在每日的日落之前紮上營。
訓練有素的駱駝不需要看太陽的臉色,時間一到,它們便就原地跪臥,口中繼續默默咀嚼反芻的糧草。
商隊的人就會緊跟著忙碌起來:尋來大塊的石頭,找僻風的大石,搭蓋帳篷,躲開流沙,抖開大塊的厚重毯子鋪在尚有熱氣的黃沙上。毯子剛剛鋪上,瞬間會變得極為溫暖,甚至熱氣蒸騰。然而這毫無作用,隻要一到落日,原本滾燙的沙地就會很快失溫。若是沒用厚重的毯子隔絕,那涼氣就會極其快速的侵入骨髓。
難怪牡丹公主,北荒的夜裏,有藏身在沙地下的妖。它們害怕溫暖的事物,比如太陽,比如火,所以隻能等到夜裏才敢出來吃人,而且專門抓落單的人。。
他當時埋葬牡丹公主,太子妃哭到難以克製。她,牡丹該多麽害怕,她那麽怕地麵下的妖,最終卻還是被吃掉了。
元時當時喃喃,不定妖怪長得很好看,有如她最愛的牡丹花那樣那樣的臉。牡丹公主見了,也會歡喜大過於害怕。
元時,那些生著牡丹臉的妖怪,或許還會拉著牡丹公主的手,牽著她,帶她去太子哥哥和皇姐姐那裏。
那裏還有不在看到雨和狂風的太傅,還有不怎麽到來後宮的父皇,還有總是愛塞給孩子甜食的母後還有總是喜歡簪杜鵑花的貴妃。
元時,駙馬哥哥也會在。因為皇姐姐在。他們總是在一起的。
到後來,太子妃和他們的的太子也被地下的妖怪帶走了。
的太子,生出來的時候隻留給世間一聲哭音。之後就再也沒有聲響。
元朗把太子放進了太子妃的懷裏。
他填土。
問一邊跟著填土的元時:“地下的妖怪,真的長著如牡丹花一樣的臉嗎?”
元時拚命點頭:“如牡丹花那樣,總是笑,就算嘴巴不笑,眼睛也在笑的。喜歡笑的妖怪,脾氣一定不會凶。”
他拚命填土。
元朗後來再也沒有問過關於地下妖怪的問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元時會忽然有這樣的辭,為何會這樣的堅定。大概是為了唬太子妃和自己。
可是自己若是這樣出來,元時又要不高興。
他最討厭別人唬弄他,也最討厭唬弄別人。
可是元朗並不想問元時是從哪裏得到的這樣的念頭。聽來想來挖來都校
長著牡丹花的臉的,會笑的妖怪,總比那些故事裏青麵獠牙,長長滴血的舌頭的妖魔鬼怪好吧?
他難以想象的牡丹公主和柔弱的太子妃遇到青麵獠牙的鬼怪是什麽樣子。
他無能為力。
他聽過一個故事,那是太傅那日無心講學,又被牡丹公主纏鬧,要太傅故事。太傅無奈,講了左伯桃和羊角哀的故事。
左伯桃和羊角哀為一見如故的好友,他們一同前楚國投奔願意廣招賢士的楚王。在路途中時,水糧幾乎絕盡,又遇大雪。左伯桃於是絕食,把糧食都讓給羊角哀,又在嚴寒時脫下身上衣物讓給羊角哀,自己卻被凍死。
羊角哀順利到達楚國,果然得到楚王的賞識,做了一番大事業。他之後卻做夢,見左伯桃在夢中向他哭泣,求他為他遷墳。他夜夜都在地下被荊軻欺負痛打,苦不堪言。
羊角哀聽後大怒,便前往荊軻的墓地,打算將荊軻掘墓毀廟。結果卻被當地人阻止。為了幫助左伯桃,羊角哀向楚王上奏請辭,然後帶著兵馬來到左伯桃墓前,製作了三個桐木偶自盡於左伯桃墓前,舍命幫助他。是夜二更,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喊殺聲聞數十裏。第二,當地民眾視荊軻墓,震烈如發,白骨散於墓前。
……
太傅完這個故事,便到了下學的時辰。太傅留有一句話明日要背好今日所學,明日定然抽查,就離去了。
剩下一屋孩童,被故事震驚到久久無法回神。
元起是第一個反應到不對的。他當時:“羊角哀是不是傻?左伯桃不過是求他遷墳,他就遷墳好了。這世上有朋友鄰居煩惱就跑去和鄰居打架到死的嗎?”
元時附和:“若是自殺成了鬼還沒打過才叫丟臉。羊角哀不過是個賢士,讀書人。那荊軻是誰?敢刺殺秦王的勇士!你們,羊角哀若是自殺了去地下和荊軻打鬥,還輸了,他又該怎麽辦?”
他問元朗。
元朗沒想到辦法。
倒是牡丹公主:“那就給楚王托夢唄。讓楚王給搬個家。”
元起滿意點頭:“你看,連牡丹都明白。那羊角哀,簡直是讀書讀傻了。我以為這世上最不懂得圓滑的是太傅大人。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
他後半句話越越聲。還東張西望,生怕太傅忽然折返,聽個正著。
當時元朗也和大家一個想法,都是覺得羊角哀極笨。遷墳不就好了,何必自殺去複仇?
可是如今想來,他卻有了別的感悟。
他捫心自問,若是太子妃和牡丹公主向他托夢,哭訴地下的妖怪青麵獠牙,並非如元時的是如牡丹花一樣的妖怪。不愛笑,很凶。她們總是害怕。太子總是哭泣。
他要如何?
遷墳嗎?可是若是遷墳無濟於事呢?若是屍骨是一回事,亡魂是另外一回事呢?若是這人間地下,涇渭分明呢?若是那可怖的鬼,人間不管黃泉事呢?
他要怎麽辦呢?
他會不會自殺?會不會做鬼去保護她們?
元朗會嗎?
元朗在這個深夜,看著日落西沉,想到那個當時覺得荒唐的故事。
元時還在和落顏話。
落顏依舊很好脾氣。問什麽她都回答,她的眉間沒有一絲的不耐之色。
元時給她帶水,帶烤好的肉,還帶了用僅剩不多的麵粉煮出來的麵湯。
那麵湯,煮的很好。加了石翠城特有的佐料,,麵團勁道,湯頭濃鬱清爽,還帶著佐料特有的蔬菜清香味。
香氣撲鼻。
食欲大開。
他們舍不得吃,漫漫的北荒行程,常常三五才會煮一鍋吃一餐,而大多需要遇到水源才敢如此放縱。今日在黃沙上紮營,沒有水源,元時卻還是煮了麵湯。
想也知道是為什麽。
何必如此早的獻上殷勤?連緞裏的鞋子也給了,還送了麵湯。卻一句沒問到,這女子是敵是友。
他真想問一句元時。在太傅教導下讀書那麽久,沒聽到過一兩個美人計的故事嗎?
元朗聽過。極多。
那故事裏的美人,總是被描述的美貌傾城,婀娜多姿,禍水殃民。聽得多了,似乎覺得,那簡直是不同的故事,同一個美人。
故事裏的美人果然是妖,不老不死,不厭其煩不知疲倦地去每一個需要美人心計的地方去展現自己的美貌和聰明才智。嫵媚而得意地看著那些君王才子等等,喪命於她裙下。
她婷婷嫋嫋,立於血泊中,她用纖纖素手沾一點溫熱鮮血,點她朱唇,她嘴角微笑,她麵上還帶著血色染就的春色。
而如今他冷眼瞧綠衣落顏。卻在她身上,瞧不見心計二字。
落顏美貌無害,溫柔如水,若是在南順瞧見,元朗定然會認為那是一名貴家女。若是在石翠城遇到,也會覺得,那怕是之前不曾出戶的深閨千金。
在哪裏相遇,都可以不違和,都有的可以解釋,都可以自我服。
可是這裏是北荒。
地茫然,不見盡頭。大漠,有風,孤煙並不是直的。有落日,圓的,可是沒長河。
有長江,在東方,日出之所,他們望之不見。
這裏沒有人煙,容不得一顆綠草。怎麽可能會容得下一個女子,從東海而來,再要去西海?
這還是個嬌弱柔美的姑娘。有一張傾城如牡丹花的臉,如描似畫的眉目,清冷的眼神。
元朗嚇自己一跳:“她莫非就是地下懼怕溫暖的妖?”
總是笑的,不是嘴巴在笑就是眼睛在笑的,好脾氣的妖。
可是又不通。
落顏是在日出之後出現的。
那時已經溫暖,再炎熱,再寒涼。
她若是那個妖,如何受的住炎熱和太陽?
元朗去看她。她和元時各自披著一襲薄毯,麵對著火堆,元時著什麽,她聽,心不在焉,隻看著火堆發呆。火光映襯在她眼中,如暗夜的星子。
元朗想,她許是個厲害的妖。
可是厲害的妖,到人間來做什麽呢?
元朗想不通。
他不知道元時的思考想法,想不到更加離奇的可能。他覺得他把落顏認為是妖怪這事都算他瘋了。
而事實證明,他不算瘋的很厲害。
因為第二日,落顏不見了。
那刻意給落顏僻出來的帳篷中空空如也,一床幹淨的毯子,那雙內裏襯了緞麵的醜鞋,還有元時蓋了新的枕頭。一樣沒少。
但人沒了。
元時一開始驚慌失措。他知道北荒常有狼群。他第一反應便就是落顏是否夜出遇了不測。
昨夜並非他或者元朗守夜。他不信別人,不肯聽他人一句半句。堅持要去尋。
元朗問他:“要尋什麽?”
元時脫口:“尋狼的足跡,尋血跡,尋碎衣……”
元朗問守夜幾人:“昨夜有大風否?”
守夜幾人均點頭。
元朗又問其餘人:“你們於帳中,可聞聽風吼?”
也點頭。
元朗終於問到元時:“昨夜你未曾守夜,我也問你,你在帳中,可聞聽風聲?”
元時點頭。
他又問:“起風會做什麽?”
元時:“會刮起沙粒。”
他忽然紅了眼圈:“沙粒會滾動,掩蓋一切昨夜的痕跡。”
元朗:“那你還要去找什麽?”
元時答不上來,隻紅著眼睛看他。
過一會,他:“她是個姑娘,弱的存在。若是牡丹長大,也會和她一樣漂亮。她比牡丹命好,她長大了,可是她還是很弱。”
他問元朗:“你真的要把她一個人丟下?”
元朗:“她是自己離開的。”
元時依然:“她孤獨無助。”
元朗無奈,終於再:“你就這樣知道,她是人?”
元時愣住,忽然紅了臉:“暖的——給她穿鞋的時候,她是暖的。”
元朗依然硬著心腸:“沒有人能肯定,妖魔鬼怪不會是暖的。”
元時簡直莫名,他紅著眼睛和臉看著元朗,:“她是人。”
元朗徹底無話。轉身離去。
他明白,元時不會獨自去找的。這個商隊,誰都懂得,在北荒,離開駱駝,離開商隊,等於死路一條。
他也不會去找,他們水糧已經不夠充裕。要喂飽駱駝,要養活人,要積攢力氣。根本不可能為了一個一麵之緣的陌生人去做出可能丟命的事情。
落顏不是羊角哀,他們也不是左伯桃。不會為了她絕食讓衣導致自己被凍死葬身梁山。
他知道元時也不會去。
而且這件事情要盡快過去。最好不到石翠城,商隊人已經忘記這段插曲。
昨夜還好,他威懾之下,無人對元時的舉動有明顯態度,可是他知道,那出現在落顏腳上的鞋,騰出的帳篷,幹淨的毯子,以及新的背麵,都無一不顯得元時的殷勤。
他太殷勤了,他們又不瞎。落顏姿色,他們也不盲。
若是這殷勤最後討的美人歡心,大家許還理解了然。
畢竟杜滿月和落顏比較,實在是一個是河裏的菱角花,稍微不注意就略過了;一個是月下的牡丹,明麗非常,在月華下有淡淡的光輝,令人無法忽視。
這些,元朗豈會不懂。可是他又想,雖然菱角湖花朵,可是花香,不僅香,菱角還好吃。那牡丹好看,是能吃了填肚還是能燒了暖身?
世人愛牡丹,也得酒足飯飽,再思美色。
他們在背後竊竊私語,不知什麽,又猜的到會什麽。
元時不管,元朗不可去管。
這個時候,忽然有個隊伍的個子匆匆跑來,扯元朗去飯廳方向。他還要扯元時。也被拉走。
飯廳不過是個劃的位置。在營地的中間,幾個帳篷圍它。那個個子管做飯,收碗筷水具。他扯元朗元時看存放器具的口袋,元朗瞥一眼,還沒確定他眼中瞥到什麽,身後已經傳來兩聲驚呼。
一聲傳自身後,他疑慮,再瞥一眼口袋,那口袋中有閃現白色光芒。那個子把口袋再敞開口,就見元朗的水碗中,盛滿珍珠。那水碗在口袋中微微傾斜,水碗裏的珍珠也跟著斜度滾落,那珍珠一顆顆如龍眼核大,圓潤光華,色澤純正,乃是上品。
這時又一聲驚呼聲傳來,於落顏的帳篷。元時已經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