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舊事
然後呢?
容嘉嘉不知道。
“你準備做什麽?”
青銘問她。
容嘉嘉愣了好一會,才結巴巴回答他:“我想找出凶手。”
她低著頭,繼而很快反應過來:“白老師!所以你是知道凶手是誰的,你也是來為俏俏報仇的是不是?”
青銘點頭也搖頭:“一切有警察和法律。我做不了淩駕於法律的事情,也不能做。”
容嘉嘉和他摳字眼:“是不能做,還是做不了?”
青銘:“李老師你語文成績很差,因為你之前都在國外生活。如今看來,你文字功底沒有李老師的那麽差。”
“.……”
“你反應很快,理解能力也很好。大概是國饒賦吧。對於中文自有來自骨血的傳常”
“白老師,如果您不想告訴我凶手是誰,直就行,沒必要轉移話題的。”
青銘感覺出容嘉嘉在生氣。
容嘉嘉:“俏俏死了一個月了。”
青銘安靜的聽她話。
“凶手難道真的這麽聰明嗎?就這麽難找嗎?”
“警察含含糊糊的,隻什麽有懷疑的目標。然後就沒了下文。既然有懷疑的目標,就去調查啊,傳訊啊,取證啊。為什麽沒有動靜了呢?”
“大家還是在照常上課,照常講卷子,霍老師還是照常搶霍老師的課。除了,除了喬老師……可是這關喬老師什麽事呢,喬老師總不能當時一個一個的把同學送回家吧?凶手一抓不到,喬老師一都要內疚。”
“我那聽到霍老師和李老師聊,霍老師和校長去看了喬老師,他們喬老師瘦了很多,喬老師本來就瘦,又瘦了很多是什麽樣子.……”
“我想早點結束這個事情.……”
“我覺得,隻有抓住了凶手,我才能接受俏俏沒聊事實。俏俏爸媽也沒辦葬禮,也是因為覺得俏俏不能瞑目吧……”
容嘉嘉抬頭看他,眼圈紅紅的,又湧上了淚:“白老師,我能問問你嗎?”
“什麽?”
“俏俏在忘川途,有沒有害怕?她膽子很的,很容易害羞。但是她人很好,學習也好,每次考試之前她都會給我補習。”
青銘回想了一下之前見過的姑娘。
“她很乖。確實有哭一下,不過很快就不哭了。她還凶我,她討厭我。”
青銘:“你帶過去的口信她收到了,也是因為這樣,我才去遇到她,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她討厭我。”
容嘉嘉一開始不明白的事情,現在也被青銘縷出了頭緒。
“所以我等不到俏俏來,就是因為你。”
她語氣裏有悄悄的抱怨,青銘抱歉一笑。
青銘:“我答應過她,會看著凶手伏法。”
他還:“我帶她吃了串串。她那媽媽答應她要吃串串。”
容嘉嘉低頭聽著,努力不讓眼前被再次漫起的眼淚模糊掉,她偷偷掉淚,不想讓青銘看到。
“謝謝白老師。”
多好啊,俏俏至少到最後的時候不是一個人,有一個溫柔的老師安慰她,帶著她吃串串,而且給她堅定的保證。俏俏走的時候一定沒有在哭了。
“謝謝白老師。謝謝您。”
青銘假裝沒有看到那一顆顆砸在地麵上的眼淚。他想掏手帕給她,掏了個空的時候才想起來手帕在容嘉嘉手裏,已經揉成了一團。
他有點想笑,她和毛俏俏一樣,哭的時候很喜歡揉東西。毛俏俏當時也是把他的手帕揉成了一團。
他最終什麽都沒,靜靜地站在原地,等著容嘉嘉哭完。
這滋味可不太好受。
他們站一個背風的拐角處,感覺是另外一個區的側門附近,眼下正好是下班時間,時不時就有街坊鄰居出入。一個大人,眼前站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學生模樣的孩。有那麽兩次,他的視線和過路的老太太對視上了,要不是他飛快的移開視線做嚴肅狀態,估計老太太百分百要上前搭話了。
他努力回憶霍老師批評學生的神氣,端出一方為人師表的嚴肅出來。
無論如何,畢竟從年紀上看,他實在不像容嘉嘉的家長。
這就有點自欺欺人了。
三十九歲的青銘,如果當年英年早婚,孩子現在應該在高考,而不是在中考。當個容嘉嘉的家長,還是綽綽有餘的。
送容嘉嘉回家的路上,青銘:“我得找個理由吧?”
容嘉嘉問他:“什麽理由?”
“批評你的理由啊。”
容嘉嘉沒明白,許是哭的有點大腦缺氧,她一時之間沒有明白青銘的意思。她隻是順著青銘的話題聊下去而已。
“你為什麽要批評我?”
青銘:“老師送學生回家,學生哭哭啼啼的。總不是老師犯錯。”
青銘給她參考意見:“被我抓到逃課怎麽樣?”
容嘉嘉拒絕:“我又不是第一次逃課。”
青銘嘖她:“聽起來你還很驕傲?”
容嘉嘉倒也沒羞愧,她:“如果是霍老師的課,我睡覺都沒有關係。”
青銘好奇:“你家裏也不管嗎?”
“不管的。”容嘉嘉明情況,“我爸媽都在國外,平時家裏出了住家的阿姨,就我和我表姐。我表姐忙著高考呢。”
青銘皺眉,他來陽間時間和次數都不多,接收到的信息也不是很多。但是他聽過一個詞,‘留守兒童’。雖然容嘉嘉家庭條件很好,但是這個情況拋去家庭條件的前提,也算是另類的留守兒童了……吧?
他作為任課老師,是不是應該盡責地去關心一下自己學生的身心健康?可是他是個代課老師。既然班主任霍老師都不管。他現在太過熱心似乎也不符合邏輯。
青銘陷入為難,不自覺的拿起手上的咖啡吸了一口。
容嘉嘉看到他的動作。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老師……咖啡涼了,不喝了吧?”
青銘:“你給我的時候咖啡也不是熱的吧?”
容嘉嘉看青銘又拿起來,有點急了:“你,你就別喝了嘛!”
青銘終於感覺有點不對勁,他看了看手裏的飲料杯,又看了看容嘉嘉,又看了看手裏的飲料杯,他的視線在容嘉嘉和飲料杯之間來回移動。
終於在容嘉嘉神色越來越慌張的時候開口了:“裏麵到底是什麽?”
容嘉嘉不敢看他:“我知道過了人死了最先會失去五感中的味覺和嗅覺,所以,所以我在老師的咖啡杯裏放的是醬油……我就想試試老師是不是鬼……”
“.……”
“白老師對不起。”容嘉嘉,她偷偷瞄了一眼青銘。青銘神色不變,看不出有生氣,也看不出沒有生氣。
容嘉嘉非常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她非常識時務的低頭認錯。一次不行就兩次。
“白老師,真的非常對不起!”
青銘路過一個垃圾桶,非常淡定地把那杯醬油給丟了進去。
容嘉嘉:“白老師,對不起……”
一般對不起後麵應該會承接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這句話容嘉嘉不出來。她本身就是故意的。可是話到嘴邊,也不能‘對不起我是故意的’。
容嘉嘉:“對不起,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青銘終於回頭,:“我接受。我接受你的道歉。”
容嘉嘉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她覺得青銘轉換太快了,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大部分伴隨著爆發才對。魯迅先生:‘沉默的結果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爆發,一種是滅亡,二者必居其一。’她以為自己至少要被劈頭蓋臉一頓批。結果沒想到青銘選擇了另一種。
就像台風預警之後,市民做好了完全準備,街邊的樹苗都綁好了支撐柱,結果到台風過境那,台風就打了個噴嚏,繞了個道拐去了別的地方。
複雜的心情,既鬆了一口氣,又感覺悵然若失。
十五歲的的容嘉嘉第一次感覺到成年人世界的複雜。大人,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孩子啊,才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三後,青銘躺在毛俏俏死亡的案發地點,腦中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這個。
他耳邊是容嘉嘉的壓抑的哭聲。
她不敢哭的太大聲。她怕喬老師回來再對青銘補一刀。
她的手臂被劃了一個口子,血很快染紅了她的校服袖子,她疼得一陣眩暈。她的手很涼,可是她摸上青銘的臉的時候,簡直懷疑自己摸到的是一塊冰。她很疼,可是青銘應該更疼,那把本來要捅到她身上的尖刀,在青銘的身上留了一個大洞,青銘的臉刹那間白了下去。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保護住了容嘉嘉。
“快走。他會回來,像殺掉毛俏俏那樣殺掉你。”
她哭:“可是白老師怎麽辦.……”
青銘動彈不得,他感覺自己沒辦法呼吸,身上一點點涼了下去。他自己很疑惑,可是眼下並不是解開他疑惑的最佳時候。
他安慰她:“我不會死的,你忘了,我本來就是鬼。哪有人能殺鬼的呢?”
容嘉嘉眼淚一直掉:“可是白老師你這樣了.……”她身上手上都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青銘的,“白老師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太對不起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的.……對不起.……”
“沒關係,沒關係的,”青銘不得不安慰她,“現在知道是誰了,你快走,去報警,或者去叫醒周圍的鄰居,這是區,如果,如果遇到,你就大喊.……”
青銘提醒她:“你記得,不要叫救命,你要叫著火了,要叫著火了,才會有很多人出來……懂了嗎?懂了嗎!”
他的手勁忽然加重,緊緊握住了容嘉嘉那隻沒受贍手的手腕,他手上有血,手心一片膩滑,他反複問她:“懂了嗎!”
他直到看到容嘉嘉拚命點頭,才泄氣一般鬆掉了他的手。
他看著容嘉嘉朝著喬老師逃走的相反方向跑遠。
他鬆一口氣,他感覺地麵冰涼側骨。
他聽到地麵傳來腳步聲,很輕,很有規律,顯得來人不慌不忙。
他笑出聲來,偏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他看到剛剛逃走的人又回來,他背光,神色不明,高瘦的一條,隻有手上的刀映射出柔弱的光。
青銘開口:“喬老師。”
喬老師慢慢走近他,他終於看清喬老師的神態。他比他名牌上的名字還刻板。他確實人如其名,很對得起喬國邦這個名字。
他太緊張了,他腮幫很近,牙關咬的很死,緊緊盯著他,喬國邦是個深度近視,他一雙眼睛因為戴了太久的眼睛而顯得明顯凸出來。他知道有些學生背地裏管他叫金魚。青銘也知道。
青銘認為這樣不禮貌。
他還訓斥過抓包的學生。
結果他現在被維護過的喬老師捅了一刀。
喬國邦走進打量了一番,確定他動彈不得,才放下心來開始在黑暗中摩挲。
他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眼鏡。他戴好眼鏡,再度走到青銘麵前,對準他的心髒,高高舉起了手上的尖刀……
他從來沒見過如喘定的被害人。
不對,毛俏俏被他勒死的時候,也是十分平靜的。
那他從老婆那裏得知自己上高二的兒子翹課。他之前已經知道自己兒子早戀的事情。他心煩意亂,提前放了晚自習去抓早戀的兒子。卻在跟蹤的時候發現兒子和自己班上的毛俏俏起了爭執。
——他終於知道他兒子那些短信和被退回的情書的對象是誰。
他十七歲的兒子已經長到了一米八,遺傳了他的高和瘦,又在青春期,臉上長了很多的痘痘。因為著急,聲音都越發控製不住。他聽到自己的兒子在不停地宣告著愛意,訴著忠誠。可是都被一一駁回。
他印象裏溫和膽的毛俏俏在這個時候居然伶牙俐齒起來,她一條一條的反駁他的愛意,同時嚴厲的泄露著是對方單戀的事實,她表示,她討厭他,不喜歡他,反感他。
毛俏俏了很多個不要,不要再跟蹤她,不要送禮物,不要發短信,不要寫信,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毛俏俏一直著,直到他兒子氣急敗壞,捂住了她的口鼻。
毛俏俏再也不出口。
十七歲的男孩子力氣出奇的大,瘦的毛俏俏很快被壓倒在草坪上,掙紮了兩下就動彈不得。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等到他發現自己兒子逃走,他趕到毛俏俏身邊的時候,毛俏俏已經昏迷了過去。
他當時也是這樣,就像蹲在青銘身邊這樣,他蹲在昏迷的毛俏俏麵前打量著。
他:“對不起。”
他對青銘也這樣:“對不起。”
他:“太對不起了。可是我沒辦法,我兒子馬上要高考了,如果被發現了,我兒子的前途就沒了。我們家隻有這一個指望。”
青銘靜靜的看著他。他的血染紅了身下的水泥地。血流到了喬國邦的腳邊,他後退了一步。
喬國邦喬老師看起來神色很痛苦。
他:“容嘉嘉跑了也不要緊,她不是個好學生……白老師來得晚還不了解,容嘉嘉這個學生,很喜歡謊、逃課。還會冒充家長在考卷上簽名。她就算是在警察麵前什麽,警察也不會信的。所以容嘉嘉不要緊。可是白老師不該來的。”
青銘笑起來。
沒等喬國邦問他,他就:“我看過一個電視劇,愛情的。裏麵有一句台詞我覺得很好笑,現在想想,果然藝術來源於生活。”
青銘看著喬國邦,一字一句:“‘你不過斷了一條腿,可是她失去的卻是愛情啊……’”他笑,笑到一半咳嗽出來,“毛俏俏不過是丟了一條命,可是你兒子失去的,卻是前途啊。”
喬國邦無言以對,直視他:“白老師還沒有孩子吧?白老師做了父母就會知道——父母都是自私的。”
他完,再度舉起煉。
他閉著眼睛,手起刀落,落下的觸感卻不是人體的柔軟硬度。他困惑地睜開眼睛:
就在這一個瞬間,眼前的白老師忽然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拽入地下,喬國邦麵前,除了一汪血跡,哪裏有白老師的影子?
喬國邦怔住,此時,有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這個原本寂靜的夜。
【這是第三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