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愛之深,恨之切
坤寧宮中。
“夜深了,主子早些歇息吧。”月嬋輕聲說道。
隻見,皇後站在窗外,望著長生殿的方向,一臉擔憂模樣。
這樣的狀態,竟已持續三年了。
“你說,當初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皇後眼神迷離,一瞬間竟有些感傷。
“奴婢不知,奴婢這一生都跟著主子,不知何為對錯,但凡是主子要做的事情,月嬋都會盡全力去做。”月嬋所說,句句屬實,卻是道出了自己的真心。
“隻是他……”
此刻,皇後口中所說的那個他,無非是皇上。
自他中了那冰蟲之毒後,便日日躺在那病榻之上,她也從未踏進長生殿中,去看過他一眼。
即便是皇上病重之時,她仍不願意踏進長生殿一眼,哪怕是能進去的,她也不想踏進一步。
愛之深,恨之切,這個道理最為適用不過。
皇後明明是愛著皇上的,卻又是恨他的。
“皇後娘娘,恕奴婢直言,皇上怕是……若是最後一眼,主子還是去看看吧。”
月嬋話音剛落,那站在窗外的身影似是顫抖了一下。
一瞬間,她平日的端莊大氣,那威嚴的氣場,早已蕩然無存,她不過是一個有著丈夫的女人,想要他好好活著,甚至是去關心她。
此刻,她是這後宮中權利最高的女人,卻連這一件小事都做不到,這一點,竟連一尋常女子都做不到。
“去看他?”皇後冷笑道。
在他最艱難的時刻,是她一次又一次的陪在他的身邊,國家危難之際,是她救了這個男人,在他中毒之時,亦是她冒著生命危險,去為他尋找解藥,但最後,亦是這個男人傷害了自己。
他曾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現如今的後宮,不也是妻妾成群,她也尋不到自己的一席之地,除了這皇後的位置,她還有什麽?怕是隻剩下一具軀殼,再也找不到其他的。
往日的情話,怕也隻變成了一紙空談罷了。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她似乎置身於十幾年前,她還是那村莊的一尋常女子,卻在玄國和赤國交戰時,遇到了他。
戰火燃起,她救起這個男人的時候,也是這一生命運開始變化的開始。
救起他的那一刻,這個尋常女子怎會知道,今後自己會成為赤國的皇後。
“他曾許下的諾言,難道都是假的?”她獨自站在窗外,黯然神傷。
這長生殿離自己再近,又能如何,卻是一步不能踏進,亦是一步不曾踏進。
十幾年的時間,皇後和他之間,早已形成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站在一旁的月嬋,也不知如何是好。
主子讓她去做何事,她定會想方設法的去完成,但這心結,卻是她不能打開的。
解鈴還需係鈴人,皇後的心結,還需要她和皇上來打開。
長生殿,依舊燈火通明,那個男人卻是獨自一人躺在病榻之上,等待著死亡的歸期。
皇後所站的位置,恰巧能看到他的寢宮,雖是不遠處,燈光明亮,但不知怎麽地,她仍覺得這距離很遠。
明明兩個如此相愛的人,明明在眼前,卻如仇人般,恍如隔世。
“皇上怕是……”月嬋的話在她的耳邊響起,他真的會離開,她再也不能見到他。
再去看一眼,但.……
那落寞的背影,在燈光的映射下,終究是癱軟下來了。
“月嬋,你出去,本宮想一個人。”皇後音量雖低,仍能聽得出她顫抖的聲音。
“是,皇後娘娘。”月嬋看著她,靜靜離開。
“你……你為什麽.……”
隻見,皇後癱軟在地上,她哭的滿臉淚水,肩膀不停地顫抖著,一點威儀都沒有,這般狼狽,不像一個皇後。
她不願在人前展示自己最為脆弱的一麵,隻願在這夜深人靜之時,一人哭泣。
此刻,她腦海裏浮現的是皇上蒼老的容顏,無一絲血色,如今連話都不會說了。
他分明給了這個女人世上最好的東西,卻將她最重要的東西奪走。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世的陪伴,要這權力,又有何用,不過是虛無罷了。
屋內,依舊是燈火通明。
皇後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她緩緩起身,望著這屋內的一切。
偌大的寢宮之中,隻有她一人,承受著無盡的孤獨之感。
曾幾何時,她和這個男人,在這兒共飲一杯酒,都已變成往事了。
往事如煙,即便那些最難熬過的歲月,也已將流逝,她卻將這些刻畫在心中,都是難以抹去的記憶。
隻是,她一直將這些記在心裏,不知是因為記恨,還是因為濃重的愛意。
她隻是想靜靜守在他的身邊,但凡自己喜歡的人,都是不願意被人占有的,但她身為一國之後,卻無法為其誕下一兒半女。
哪怕皇上不責怪她,但這朝中大臣,亦是要責怪的。
赤國的江山,不能後繼無人,不能因為皇上和皇後的感情而誤了一個國家。
她也想要一份尋常百姓的愛情,卻始終得不到。
兩人分明近在咫尺,卻無形之中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那年夏天,皇上病重,卻是中了一種劇毒,那毒無形無味,乃是這世上的劇毒,也唯有一種解毒的方法,那便是去那雪山之巔,穿過重重的荊棘,還有無盡的毒草,但這穿過的人,亦是會中毒身亡。
皇上是一個多麽善良的人,自然不會讓任何一人,為其冒險,雖說他是赤國的君主,但這眾生,亦是平等的,他哪怕是死,也不會讓任何一人穿過那荊棘。
但皇後又怎麽會看著自己心愛的人死去,曾許下的諾言,兩人白首不相離,最後都要讓她一人留在這世上嗎?
最終,皇後沒有告訴任何人,一人穿著盔甲,獨自穿過那荊棘,還有那毒草,去了那雪山之巔,隻為給他尋回救命的藥草。
但一天過去,月嬋等在那荊棘外,亦是沒看到皇後的影子,直到那天晚上,那身披盔甲的人,已遍體鱗傷,就連她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是千瘡百孔。
但皇後懷中護著的那藥草,卻是完好無損。
自皇後回宮後,從未向任何一人提起此事,也從未說過自己在去往雪山之巔路上所發生的事情。
隻是,皇後從雪山回來之後,便大病一場,也未向皇上說明其中原因。
這宮中的人,除了月嬋一人,都無人知曉治皇上的藥草,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但這藥草,確實將皇上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自進宮以來,皇後一直未懷上子嗣。
而在去往雪山之巔後,她的身子便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往後的幾年,便與子嗣無緣了。
那一副盔甲,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抵製那荊棘的,皇後終究是個女子,那荊棘劃破皮膚,那毒草滲進體內,加之那雪山之巔極低的溫度,亦是摧殘著她的身子。
在那雪山之巔時,當她采到那草藥之時,那一瞬間,她卻倒在了地上,不知是因為體力不支,還是因為中毒太深。
但凡遇到雨雪天氣,皇後的身子便承受著如同冰蟲之毒般的疼痛,似是荊棘在鑽進皮膚一般,但這種痛苦,她卻無處可說,因為無人能懂。
時間久了,她開始恨這個男人,為什麽自己為其付出了這麽多,卻是這般下場,如果不遇見他,她依舊在自己小村莊裏。
如果不遇見他,她也不會成為一國之後,亦不會為了他,連子嗣都無法懷上。
她將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給予了這個男人,但到頭來得到的是什麽,朝中大臣的指責,其他人的指指點點。
皇上愈是護著她,愈讓她感到難受,這無形的鴻溝,也開始愈拉愈長。
她這樣想著,最終卻是下了狠心,既然自己這般付出,得到的是這樣的結果。
那雪山之巔,亦是有這樣的一種毒,能讓人的身體鬱結,就和她承受的痛苦一樣。
女人狠下心來,該是多麽的可怕。
這後宮中的妃子,為了爭名奪利,不也是如此。
她狠下心來的那一刻,卻是將冰蟲之毒放於皇上體中,本是讓其和自己承受一樣的痛苦,但也不會讓其致命。
“我到底……”皇後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那冰蟲存活於皇上體內,不過一年的時間,亦是會死去的。
但現如今,已過去三載,皇上眼看著不行了。
“皇後娘娘,您.……您沒事吧?”屋外傳來月嬋的聲音,她怎會放心自己的主子。
這些事情,她都是知道的。
隻是,自從那些秀女入宮以來,皇後接二連三的被刺客襲擊,雖說沒危及生命,但這幾次刺客的偷襲,卻讓她感到十分懼怕。
她在人前,貴為一國之後,人後,也隻是一個尋常女子,也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但這宮中的人,都隻看到了皇後風光的那一麵,卻不知道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和痛楚。
那支撐她走下去的是什麽,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久……
隻是,愛之深,恨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