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始料所及
山遠雲輕,綠茵環繞,一座金鑾平地而起,依山而傍水。丹楹刻桷中,輕伴餘煙嫋嫋,仙音饒饒,良田俯身環伺,幾簇紅櫻點綴,含羞而伴。
筆直的漢白石階巋然而上,在餘暉下泛著點點精光,一大腹便便的白髯老者,行至半腰,勾著身子,雙腿微蜷,上半身肥大的肉球撐著膝蓋,油光錚亮的包子臉上滿是汗漬,他深深歎了口氣,直起腰板,抱著肚子步履蹣跚而上。
“此時覲見已過,郡主歇著了,且退去吧。”那老者剛剛行至府邸門前,未能喘口氣,那聲音便從緊閉的金色大門內傳出。
“人萬死,有有要事稟報,還請還請這位大人通融。”胖老人躬身行禮,肚上的肥膘頂著胸口著實難受得緊,話上氣不接下氣,汗水糊了一包子臉,豆大的水珠順著鼻尖啪啪滴落。
“哼,就是塌下來都無用。不懂規矩的老東西,若非瞧你穿戴,是我風承府的下仆,早打下山了,再不退去,休怪我不客氣!”
“是是是,人這就離去,請大人息怒。”胖老頭哪敢造次,躬身碎步退至階前,回身遙望石階盡頭,不敢歎氣,扶著腰板,一步一個台階緩緩下去。
翌日,色微曦,胖老頭聰明,避著日曬三竿,伴著晨風晴露早早候在門前。金色大門無聲而開,從內行出一名青白綢衫的仆,手裏抱著長長的掃把,瞧也沒瞧胖老頭一眼,自顧自地掃起庭前落葉。
“這位哥,福壽康寧,老生有禮了。”胖老人心翼翼躬身行禮。
仆瞥了眼老人,道:“你一個十一品道人,叫誰哥呢。”
胖老者耳聽著這聲音熟悉無比,抬起頭悄然瞟了幾眼,隻見其容顏青雉,眉眼清秀,骨架纖細,年齡約莫十六、七歲,老人愣了幾許恍然醒悟。“人該死啊,人該死啊人老眼昏花,有眼不識泰山”邊著邊拜倒在地,肥厚的身軀撞在那漢白石階上,震得山門隱隱作響。此間藏龍臥虎,哪是自己肉眼凡胎瞧得出深淺,心裏悔恨自己蠢笨,豆大的汗珠唰唰如瀑,想死的心都有了。
仆厭煩地擺了擺手,“你們這幫家夥,膝蓋如此不值錢,什麽人都跪過了,就差自己了。感覺被你們這樣跪著,我人都被玷汙了,去去去,要跪跪遠點。”
“是是是。”胖老頭心中歡喜,知道自己狗命無礙,胖手撐著地麵蹭蹭向後挪去,掩不住的滿臉笑意。
仆一臉嫌惡,轉過身掃著落葉,嘴裏哼著曲“十九道彎那,這一道山嶺木棉紅,妹兒她頭戴紅花眉如柳;這二道清渠魚兒美,妹兒她眼波如水唇如櫻”
胖老頭低頭跪拜著一言不發,哪敢貿然唐突,安靜聽著這嶺南飛花國的風味曲兒,起初還別有一番生動俏皮,聽到後麵,這歌詞越吟越露骨,字句中皆是活色生香翻雨覆雨的戲碼,胖老頭饒是過來人,都不得不佩服這詞匯表現之細致,描寫之精妙,“十九道彎”竟然可以如此彎來。
約莫半個時辰,仆掃得石階,哼得曲,一揮衣袖,轉身便待離去。胖老頭有肥膘護膝,骨頭不至太疼,就是血流不暢,腿腳發麻,見此狀哪顧得了許多,胖手撐著地麵,踉蹌挪上前。
“大人留步,大人請留步。”生怕對方拒絕,搶著道:“人係風承府滄頭鎮管事張皓然,幾日前在源鄉遇高人,偶顯符籙一枚,據人不成器的屬下稱,此符靈韻十足,道力沛然,氣魄凜凜,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此符能勾動地靈氣。人幾年前有幸得見郡主在‘少穀’鑒台以七品上階符‘陰陽境’位列第二,驚人卓世,靈氣渾然,但但也未曾”
“哼,未曾見擾動、纏繞地靈氣的現象。”仆沉吟思索,嗔道:“你怎麽不早。”
“人人人”張皓然滿臉白髯好似紮進了紅花澗,肉臉如充血的豬肝一般,支支吾吾想要反駁卻無法反駁,窘態乍現。
“哼,跟我進來。”
“是是”
楚琦滿臉笑意,一緊一慢行在林間道,李香芝蓮步漸碎,楚琦步子又是一慢,腳步聲漸細,伴著山風徐徐,草長樹吟,月袍憑風而蕩,身形奕奕,好似一對仙遨遊地。
李香芝輕撫懷中雪白,龍貓發出“咕咕”的聲音,感覺旁前細軟,拚命把身子往裏麵擠。
“白!”楚琦微微皺眉道,龍貓搖了搖尾巴,不甚了了。
“楚琦哥,不打緊的。”李香芝柔柔一笑。
“這家夥激靈的緊。可別被他的外表騙了。”
“嘻嘻”李香芝開懷而笑,手指點著白的腦袋,“原來你是這樣的白。”白揚首打了個哈欠,又把頭埋在胸前細軟,好不無恥地作害羞狀。
“楚琦哥,我會不會拖慢了你的行程。”李香芝緊張地問道。
“沒有的事。”楚琦安慰道:“就算是我一個人,也無法如期而至。不出意外,這幾日應該有人來接我們了。”
正著,上破空竄動,樹影騷作,高處降下幾個人影。李香芝花容失色,跳到楚琦身旁,緊緊拉著他的衣襟,柔軟的身體與楚琦幾近貼合。懷中的白“嗖”地躥到楚琦肩頭,毛刺炸起,對著幾個人影齜牙咧嘴。
楚琦伸手護住李香芝,不著痕跡地挪開幾許。瞧見對麵幾人衣冠楚楚,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心裏頓時鬆了口氣,眉頭卻又不禁皺了起來,“這出場方式憑的粗野。”
對麵一行六人,為首是一名樣貌清秀的少年郎,神情輕蔑玩味,後麵的一名白發銀須的胖老頭尤為顯眼,大腹便便本是富貴之相,行止卻極為收斂恭敬,斜旁站著一中年人不正是源鄉管事張之府,低著頭雙眼渙散。
“張老頭,你不是在耍我吧。”這青雉的聲音一出,張皓然拉著張之府雙雙跪倒,虛晃的肥肉劇烈抖動著。
“白日青,大人明鑒啊,我等所見所聞沒有半句虛言啊。”
“哼,兩個普通人,持高階符籙,你當我是沒有入道的兒嗎?”少年郎正是門前的掃地仆,他眼光在楚琦、李香芝二人身上微微流轉,“哦,上清院的道袍。”,完,體內爆發驚人氣浪,震得地上跪拜二人瑟瑟發抖,直壓得腦袋都埋進了土裏。
散發出的道力威壓仿佛勾著雷地火,璿地變,楚琦正立當中,臉上古井無波,威壓非同道力,對他無甚感覺,但李香芝粉麵煞白,雙目渙散,雙腿一軟,幾欲暈厥。
“對不住。”楚琦低述,一手伸出輕撫佳人腰間,另外一手伸入懷內,使二指拈出,正是十品極道符—“上三雷鳴葬火符”。
少年大驚失色,原地虛晃,收了威壓,一瞬來到楚琦身前,抬手抓著楚琦衣領,未覺自己矮了楚琦幾個頭的身高,有多麽可笑,厲色道:“哪裏來的?”
楚琦怔怔盯著少年的眼睛,臉上無怒無悲。
“問你呢?”
楚琦低頭看了看衣領上的手,不言不語,少年方才醒悟,自己守了千年的清淨心,竟然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