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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傷愈

  一處清幽的院落之中,紫藤蘿開了滿架的花,馥鬱華貴,輕盈優雅,引得幾隻蘭若蝶翩躚而至,環繞流連,久久不去。那動靜,惹得半倚在美人榻上的女子都不禁抬起了頭,麵帶微笑地出神凝望著,半晌沒有翻動手中的書頁。


  一身如雪一般的白色繡花襦裙,在滿園濃蔭的碧綠之下映著那一樹搖曳生輝的淺紫,好似一個永不醒來的迷幻夢境,美的讓人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摒棄,唯恐下一秒就會唐突了那畫中的靜謐花仙。


  至少,這一幕落在赫連冥的眼中,就隻剩下了這一個想法。哪怕這半個多月來,她對即墨無心的容顏已經司空見慣,可有時候那一眼的極度驚豔也是無法避免的。


  “該喝藥了。”穩了穩心神,她記起自己過來的目的,端著手中的藥碗就走了過去:“這是最後一劑了,喝完就無甚大礙了。”


  即墨無心的病勢,乃是血氣喪失、極度虛弱之後又遭身心重創,所以才會當場就昏迷了過去。看似嚴重,說穿了也不過是心病更甚,內傷次之,多多調理養護也就罷了。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都在悉心照料著,無礙二字可不是一句空話。


  含笑的目光轉移到眼前的玄衣女子身上,即墨無心接過碗,一氣喝完,眉目之間依然是醉人心脾的疏淺笑意:“多謝了。”


  看著她毫不猶疑的動作,赫連冥動了動唇,半天才吐了一句話出來:“你……就真的相信我?”就算她們並肩作戰過,可先前自己對她的敵意和針對都不是假的,她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她會暗下毒手麽?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一句,即墨無心微愣之後卻是當即就笑出了聲:“你忘記我是學什麽出身的了?”


  接回藥碗的手不由僵了一下,赫連冥頓時覺得自己傻透了。


  是啊,她怎麽就忘記了,麵前這個人號稱醫毒雙絕,乃是人祭司一手調教出來的嫡傳弟子。即便是赫連雲歸那種能將蠱毒運用的出神入化之人,到最後還不是一樣毀在了她一丸小小的丹藥之上?這樣的妖孽,會將她這點微末伎倆看在眼裏麽?


  “不過,我也知道你不會的。”在赫連冥懊惱的情緒尚未蔓延開來的當口,即墨無心已經自顧自地接著往下說了:“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在你身上,我感覺不到戾氣和憎惡了。”她看人一向很準,更何況這是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氣質上的變化,若不是真的看開了、想通了,赫連冥是決計不會有這種表現的。


  握著瓷碗的手緊了又緊,赫連冥的臉色頗有幾分鬱色:“過去的事,我很抱歉,是我過於偏執了。”為了那樣一個視她如草芥的男人,不惜化身成魔,做了那麽多喪盡天良、不可思議的事,如今想來,她除了歎息、愧疚、悔恨之外,怕也隻有贖罪一途了。


  搖了搖頭,即墨無心倒也不想再抓著過去的事情不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和心願,她這麽多年來的堅持和努力,又何嚐不是為了心底那放不下的仇恨呢?要怪,也隻能怪赫連冥太傻了,傻到被年少之時的愛慕和迷戀衝昏了頭腦,以致於再也看不見赫連雲歸的醜陋和瘋狂。好在她總算在最後關頭清醒了過來,否則,自己也隻能像對待赫連獻等人一樣,直接送她上路了。


  “我母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眸光悠悠,即墨無心看著頭頂上宛如流瀑一般燦爛盛放的紫藤花,白玉似的臉頰上有著淡淡的惘然和迷茫。


  這是她娘親生前的居所,是百裏乘風特意留著的,這麽些年來,即使它一直都沒有主人,也從來都是被專人照料著,以保持記憶中那始終鮮活的模樣。聽說,赫連雲歸偶爾也會來這裏坐上半天,什麽也不幹,隻是靜靜地發呆出神。


  即便她是即墨雲傾所出,可在裂金宮中之時,那個海神之殿曾經的聖女大人因著連番的打擊已經狀若瘋癲。是以,她們母女之間相處的時間非常有限,她對自己娘親的記憶,甚至還不如被即墨雲傾養在名下的錦寰來得深刻。她很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可以令得百裏乘風跟赫連雲歸都為之心折,甚至在她離世這麽多年之後,依舊不曾放下一星半點。


  “即墨雲傾啊……”被這一問勾起了遙遠的回憶,赫連冥也抬眼望著那在風中輕搖的紫色花朵,麵上的表情深沉的無法解讀:“她曾經是我最羨慕的人,後來,卻成了我一生的夢魘和永世也無法逾越的障礙。”


  “隻是因為赫連雲歸麽?”一動不動,即墨無心微闔了雙眼,嗓音輕柔地仿佛夢囈。


  “那隻是一部分吧。”笑容溫和,褪去了滿腹怨憤的赫連冥變得柔順清透,連帶著語氣都好像洗盡了鉛華,如煙似霧地揭開著塵封的往事:“我們這些人,其實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可他們三個,由於血統的純正,兼之自幼展露出來的天賦,在身份和地位上自然是要比我們都高上一等的。即墨雲傾就更不必說了,她是天祭司一脈唯一的傳人,驚才絕豔,又貌若天仙,島上女子眾多,竟無一人能與之相提並論。單這一點,你就該明白她到底有多讓人嫉妒了吧?”


  天之驕女中的獨一無二,偏生娘親還清傲孤絕、目下無塵,這性格,也難怪了。嘴角的弧度透出無奈,即墨無心不聲不響,索性徹底地閉緊了眸子。過去了這麽多年,又是長輩的事,她過多置喙也實在不妥,還是安靜地聽著為妙。


  “你長得很像她,可你的性格跟她著實差的太遠。”赫連冥沒有注意到她的微表情,仍舊繼續往下說著:“她有時候善良的沒有原則,寬容的沒有底線,縱然一身傲骨,也難免不討喜。”如果說即墨雲傾是不沾凡塵俗世的仙子,那即墨無心就是黃泉染血歸來的羅刹。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這樣的兩個人,居然是嫡親的母女,簡直是匪夷所思。


  “是啊,這樣的人,能擁有極致的愛,當然也免不了極致的恨了。”自唇間逸出一聲長歎,即墨無心倒是一點都不介意有人用如此口氣念及她的亡母。事實本就是這樣,如果不是赫連冥,恐怕再沒有一個人會這麽坦誠地告訴她了吧?


  “都過去了,事情也都結束了,多思無益,你還是好好休養。”將滑落在邊上的薄毯拉至她的肩頭,赫連冥收了話頭,轉身就要離開。斯人已矣,過去的事她尚且沒有完全放下,再想也是隱痛。


  “總之,謝謝你。”聽著這一聲謝意之後略顯踉蹌的腳步聲,即墨無心再一次歎了口氣。


  對疼痛釋然,對過往看淡,他們所需要的,都是漫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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