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初見
“你說什麽?赫連雲歸把即墨無心給帶回去了?”幾乎是全力把住輪椅的扶手,百裏乘風才能勉強維持住麵上的平靜:“百裏琉笙呢,他在幹什麽?為何半點作為都沒有就讓赫連雲歸得手了?”即便不清楚上一輩之間的糾葛,可那人的心思明擺著,他就不信那小子連一絲半點都看不出來。
立在下首的依然是那個鶴發雞皮的老者,也就是百裏琉笙的授業恩師、百裏乘風的近身侍衛——無形尊者。慢慢自陰影中現出身形來,他的麵容平淡無波,仍舊是那死灰枯木一般的模樣:“少君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叮囑地祭司一定要好生照應。其他的,屬下就未有發現了。”
“這家夥!”狠狠地捶了一下椅背,百裏乘風一貫平和的容顏之上滿是怒氣,竟似是動了真火:“究竟在搞些什麽名堂!”回島不來見父親也就算了,還敢來這麽些有的沒的!不是說無心還昏迷著麽,他怎麽就能放心把她交給赫連雲歸!不管他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這一次未免也胡鬧太過了!
“主君息怒,您如今的身體狀況還是最宜安心靜養。”上前幾步,將百裏乘風搭在膝上的毯子拉上去幾分,無形尊者的語調難得地輕緩了下來:“屬下是看著少君長大的,他並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想來應該是另有安排。您先暫且寬心,等少君明日過來請安就一切都清楚了。”
“安心靜養……”輕扯了一下嘴角,百裏乘風敲了敲自己那一雙久無知覺的腿,笑意漸苦:“我如今這個樣子,倒是不希望他過來請什麽安了。”雖然對宮外之事始終都是牽腸掛肚、割舍不下,但他身殘有恙、今非昔比,再折騰又何如?怕是連琉笙見了,都要對自己這個父親失望不已吧,畢竟,他還是輸給了赫連雲歸。
握著毯子一角的手微微頓住,無形尊者滿是褶皺的老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卻是繼續低聲勸慰著:“您也不必想得太多,眼下少君既然回來了,日後的形勢總會慢慢好起來的。地祭司他,也不可能永遠這麽一家獨大下去。”
歎了口氣,百裏乘風擺了擺手,獨自推著輪椅就往內殿而去:“希望如此吧。”
明天,又會發生些什麽呢?
即墨無心是被內府之中那融融的暖意給激醒的。因為寒毒的緣故,她的體溫一直都比常人要低,尋常時候便是通體生涼,更別說此刻正是失血虛弱之後了。能保持身體的正常機能已是不易,更何談居然還有毒性被祛除的跡象,這……
“看來你體內的玄火麒麟丹已經起作用了。”一道陌生卻意外好聽的男聲傳入耳中,即墨無心半轉過頭,看著坐在自己床邊的俊朗男子,一雙美目之中刹那間波光流轉:“你是……”
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明明是異常疏朗開闊的眉眼,卻恰到好處地顯出了他五官輪廓的立體和精致,一身水色的衣袍沉靜無比,就好似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大氣包容,溫潤雅致。她所認識的男子各型各款,基本上已屬出類拔萃至極,有冷峻內斂如冰凜的,有沉穩大氣如塵玠的,有妖嬈多情如炎烙的,更有出塵脫俗如百裏琉笙和俊美邪肆如澹台沉炎的。然而不知是否是年紀和閱曆的緣故,即便那幾人的容貌並無絲毫遜色於麵前之人的地方,可一眼觀之,還是覺得氣度和風采差了一籌。
無形無相,不喜不哀,慈悲寬厚,溫文爾雅,這個人,似乎已經領悟了上善若水的境界。
隻是在即墨無心眼中,這世上從來就不會存在真正完美的人,如果真的有人能令她在一見之下便生出十足的好感,那此人一定是格外的危險,更需要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才能應付得來。很不巧的是,眼前這位,已經充分達到進入她黑名單的資格了。
“赫連雲歸。”輕輕地吐出這四個字,男子體貼地扶著她半坐起身,眼神帶笑:“我想,你或許應該喊我一聲叔叔。”
果然是他……即墨無心半眯起眸子,卻是就著他的力道舒服地靠坐在身後的軟墊之上,神情自然地好像兩人一早就熟識的樣子:“有勞赫連叔叔割愛,無心這裏先謝過了。”這玄火麒麟丹的難得,她可是從百裏琉笙口中得知了的,而今赫連雲歸肯拿出來也屬不易,該有的禮數她還是不能少的。
“玄火麒麟丹對長老院來說是珍寶也是愛物,可於我而言,起不了它應有作用的東西,絕不比角落裏的灰塵好上多少,割愛倒也算不上。”重新在床邊坐好,赫連雲歸執起女子的皓腕,再度細細地診脈:“和兩日前比起來,你的脈息可是平穩了不少。想必再修養一段時間,舊疾就能痊愈了。”
感覺到那搭在自己腕間的兩指所帶來的涼意,即墨無心不由自主地就蹙起了眉。盡管醫者不自醫,可她也從不習慣讓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如此貼近自己,不過一想到麵前之人的身份,她硬是忍下了甩開他手的衝動。他畢竟還是傳說中的地祭司啊,若輕易就拂了他的麵子,恐怕自己以後的日子會變得不那麽好過吧。
“以赫連叔叔的神通,應該知道我此來何為吧?”忽地展顏一笑,即墨無心此時的模樣像極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隻在詢問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問題,半是正經卻又滿麵調皮:“如此,你還對我這麽好,是不是不太合常理呢?”
將她的手放回錦被之中,赫連雲歸起身走到一旁的書桌前,提筆蘸墨就開始寫藥方:“自然是知道的,隻是我並不覺得你此來能改變什麽,也不認為你可以達成你心中所想。”
報仇二字,說起來是何等的容易和輕鬆,可那麽多年以來,想殺他的人數不勝數,又有幾個能傷得了他一分一毫?最後,站在這裏笑看風雲的不還是他,哪怕貴為主君的百裏乘風,也隻好退避三舍,踞殿不出。他赫連雲歸此生,真正怕過何人、又輸過何人?一個小女子罷了,憑她百般能耐,終究還是會折在自己手裏的,他不著急。
“是麽?”勾了勾唇,即墨無心眉宇之間的光芒愈盛:“赫連叔叔這般自信,倒叫無心惶恐不安了。”
隻是,這一次,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