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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見麵

  及至即墨無心一行人跟隨炎烙來到宮中之時,已是日暮時分,素來威嚴大氣的皇城之內處處華燈初上,氤氳著一片橙黃色的溫暖光暈,倒是罕見地於一派冰冷莊重的天家氣象裏透出了些許人情味兒,單是這麽看著,竟也隱約有了幾分家的感覺。


  澹台沉炎看著四周依稀還殘留著兒時記憶的場景,一雙黑色的眸子微微閃爍,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即墨無心雖然自打踏進這裏就時刻密切關注著他的情緒變化,但礙著這麽多人在場,一時之間也不好多說什麽,隻略扯了扯他的袖子以作提醒也就罷了。倒是一旁的炎烙和百裏琉笙,因著彼此之間心知肚明的那個秘密,卻是自始至終都留意著澹台沉炎的一舉一動,表明上看起來不動聲色,實則心思電轉之際,也不知道是閃過多少個念頭了。唯有權梓凡姐妹二人,雖說一貫冰雪聰明,洞人於微,但因著眼前這相似的皇家園林,難免觸景生情,兩兩相望,皆是沉浸於傷情愁緒之中,因此之下,倒也沒有心情來思慮更多,自然也就無從察覺前方四人之間暗流洶湧的奇詭氛圍。


  隻是,真正感覺到坐立難安的人,卻是並不在這一群人中間。


  此時此刻,一身家常便服的炎烈正站在雅音殿門口翹首望著遠方,一張端方肅穆的臉上竟是少有地流露出了些許焦躁不安。他在等,等炎烙將澹台沉炎帶回來,等那個可能是他兒子的男人一步步地走到他麵前,更在等,一個當年沒有寫完結局的故事。


  “皇上,太子殿下他們應該快過來了,您還是進殿裏坐著等吧。”一旁服侍的蘇晉總也不是吃白飯的,眼見著主子如此,自然也是感同身受到了那份焦灼,當下小步上前,極為恭謹地就出聲道:“雖說現在時值初秋,可一到晚間風吹在人身上還是有幾分涼意在的,萬一惹了風寒反倒不美。屆時隻怕太子殿下也要怪責奴才們伺候地不經心,皇上就當是可憐可憐我們,進去歇息一會兒吧。”


  “你啊你,年紀越大就越開始隻知道為自己著想了。”笑著搖了搖頭,炎烈對於這自幼就生活在一處的貼身內侍也是習慣性地生不出半點脾氣,是以話語之間並沒有多少的主仆之分,反而是異樣的親厚和煦,全然不顯得冷淡疏離:“放心吧,朕的身子骨還堅實得很,雖然比不上以往,但也不至於這麽輕易就染了病去。這左右啊,烙兒都是怪不著你的!”


  “嗬嗬,那奴才就先行謝過皇上了。”裝模作樣地半躬了躬身子,蘇晉注意到炎烈眉宇之間那仍舊沒有舒緩而開的鬱結之色,當即也是沒有了說笑的心思,語調一轉,便是直切主題:“皇上您,可是在擔心著大皇子的事情?”


  當年那一樁不了了之的公案,他雖說了解得不深,可到底也是為數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再聯係今日早前無意間聽到炎烙所說的隻言片語,有些結論的得出便是輕而易舉了。


  “你也聽見烙兒說的了?”沒有半點要怪罪的意思,炎烈歎了口氣,卻是頗有些無奈的樣子:“蘇晉,你從七八歲的時候就跟朕待在一處了,你倒是也說說看,那個澹台沉炎,真有可能是寧兒的孩子麽?”


  寧貴妃啊……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出那個曾經以容貌和舉止驚豔了整個後宮的女子,蘇晉眼中浮現幾許懷念,可最終,還是積澱成為了深深的惋惜。每一個帝王的後院,恐怕都是這世間最為殘酷的戰場,縱然不見硝煙,沒有刀劍,但最慘烈的殺伐卻是怎樣都不缺少的。一入宮門深似海,斷送在其中的,又何止一個女人的青春韶華?紅顏枯骨,青絲成雪,都隻是最尋常的風景而已,世人大抵都被麵上的似錦繁花給迷惑住了心神,又有幾個,能透過那層層錦繡,真正看清其下所掩藏的千年腐朽呢?


  大皇子的生母林寧若和當今的皇後娘娘白歆嫿一般,皆是出自世家大族,唯一所不同的是,皇後的母族白家乃是武將出身,戰功赫赫,而以寧貴妃為代表的林氏一族,卻多是清貴文人,講究詩禮傳家。因此之下,雖然這兩人家世相仿、入宮時間相近,在重文輕武的赤火國中,寧貴妃的地位比起當時尚是端貴妃的皇後娘娘而言,還是在無形之中高出了不少。


  至於後來那一句誰先生出皇子就立誰為皇後的賭約,也不過是因著皇上為了要始終秉承一碗水端平的態度,才於百般無奈之下提出的餿主意罷了。別人不說,他可是一個完全知道內幕的。在說出這句話之前,皇上曾經特意調了一位精通此術的老太醫來為兩位娘娘把脈,在得到寧貴妃的產期定要比端貴妃早的保證之後,他才好不容易鬆了口。隻是,沒有人能想到,就是那一次的生育,竟然生生奪去了寧貴妃的性命,更有後來大皇子不幸夭折的噩耗,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這麽些年來,即使皇上不說,想必心裏也是一直都沒有放下過的吧?畢竟,他從小跟皇上一起長大,主子喜歡誰、不喜歡誰,他是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在想什麽呢?朕問你話都不答。”炎烈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身邊之人的反應,當下轉眼一瞧,便是有些哭笑不得地發現蘇晉正木著一張臉在發呆。大概是太長時間沒看到謹小慎微如這個家夥也會如此失態,所以,他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了玩弄之心,一邊探出一隻手在神遊天外的某人麵前連連搖晃,一邊卻是佯裝發怒地質問出了聲。


  “皇上恕罪,奴才一時走神,竟是忘記回話了。”第一時間從對往昔的無限感慨和追思之中抽離出心緒,蘇晉定了定神兒,先是請了個罪,其餘的,倒也不見得有多慌張:“再者,奴才在想,這個問題,皇上您怕是問錯人了。奴才便是再伶俐,想必也是回答不出來的。”


  “哦?”沒想到他會蹦出這麽一句,炎烈一時之間倒是來了興趣:“為何答不上來?”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還記得寧兒容貌的老人怕是實在不多了,若是連蘇晉都說不上來,那他倒要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確定澹台沉炎的身份了。


  “皇上您想啊,”攤了攤手,蘇晉全然是一副無辜到了極點的模樣:“奴才都沒有見過那澹台公子到底長什麽樣兒,又如何能夠妄下定論呢?”


  額……炎烈被這句話給徹底擊中在原地,竟是好半晌都僵立著沒有動彈。待到恢複過常態,自己都是忍不住撫著額輕笑出了聲:“真是老糊塗了,朕竟然把這一茬都給忘記了,實在是不應該啊……”


  他倒是完全沒有想過,連他自己都沒有見過澹台沉炎的真容,蘇晉他一個久居深宮的內侍總管,又能夠從何種渠道得知呢?自己光顧著寧兒那一邊,卻是把澹台沉炎這裏給忽略掉了。


  “依奴才之見,皇上您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同樣是笑著調侃了一句,蘇晉卻也不忘適時地給予安撫:“算算時間,太子殿下他們差不多也該到了,是與不是,到時您一看便知,又何必非要在現在這個時候苦苦地盤算上這麽許多呢?”


  “得,繞了這麽大半天,你還隻是為了勸朕進殿!”連連失笑,炎烈倒也不得不承認,被蘇晉這接二連三地打岔下來,自己的心情確實是沒有先前那麽焦慮了。


  既然知曉了他的意圖,那自然也是不能辜負了他的心意,是以,炎烈當下便扶著蘇晉轉身,打算進殿裏坐著等候。誰想才剛走了沒幾步,身後就已經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父皇!”


  “烙兒……”在這一瞬間,炎烈的眼中幾乎是有著異乎尋常的明亮光芒迸發,下意識地掙脫了蘇晉攙扶著自己的手,他猛地轉頭就朝著那立在階下的一群人看了過去。


  除了炎烙,這一群人對他來說,基本上都算不得熟悉。男男女女的幾個,再排除掉已經有過數麵之緣的即墨無心和言歸,以及那兩個頗有些麵善的女子,剩下的,便隻有身著一黑一白兩色衣衫的兩個男子了。而這兩個人中,有一個,是他原以為死去了多年的兒子……


  一想到這一點,炎烈禁不住又有些急躁起來。蘇晉見狀,頓時很有眼力見兒地上前一把穩住,順帶著還小聲地提醒了一句:“皇上,反正人都來了,還請稍安勿躁吧。”畢竟,誰也不知道那位可能是大皇子的人究竟有沒有父子相認的意思,萬一到時候把人給嚇跑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而就在這兩人暗中溝通的當口,多少察覺到了幾分異樣的即墨無心上前一步,卻是微笑著開了口:“數月不見,皇帝陛下別來無恙啊。此次無心帶著一群好友前來,倒是要叨擾您一段時間了,先在這兒提前告個罪,還請皇帝陛下見諒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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