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地獄往生
是夜,歆蘭宮中,即墨無心獨倚著窗欄,怔怔地望著夜空中的圓月發呆。這是她自出穀以後第一次失眠,也是她近五年以來,第一次,想起那個被她深埋在記憶之中的人。
微風沁涼,輕輕吹拂間,便送來了一陣隱約的芳香。即墨無心知道,那是丁香花的味道。那麽的淡雅清新,那麽的隱世脫俗,在這樣撩人的夜晚,仿佛不經意的,就拂過了那根蒙塵已久的心弦,發出“錚”的一聲,熟悉而又悠遠。
腦海中依稀浮現出某些光影的碎片,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女孩在紫丁香盛開的庭院裏奔跑,而在她身前不遠處,一個美麗得恍若九天仙子一樣的女人優雅地立在花間,隻是那雙翦水秋瞳裏盛著滿溢的清愁,似是一碰就會破成虛影。
“娘親……”喃喃著伸出手,即墨無心幾乎是不自覺地想要拭去她臉上的哀傷。然而指尖微微探出,能夠觸及的卻隻有一片虛無。淒然一笑,她緩緩地縮回手,眼中的溫度在瞬間便是一寸寸地冷了下來,那個人,是真的,不在了啊。地獄往生,嗬嗬,到底又是要往生何處呢?
這樣的表情,有多久,沒有見到過了?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五年前那個性情孤僻到從不和任何人說話、猶如小獸般戒備著這個世界的小女孩,澹台沉炎隻覺得自己的心都隱隱地抽痛了起來。不能,他不能再讓她回到從前的狀態裏去,那樣陰暗的一麵,從來就不該出現在她的身上。
“心兒,你,還好麽?”從夜色中逐漸現出身形,既然打定了主意,澹台沉炎也就不再遲疑。快步上前,他的視線緊緊鎖定著她的每一個表情,不讓自己錯過一絲一毫。
“師兄?你怎麽來了?”下意識地詫異出聲,即墨無心往後退了幾步,空出窗前的位置讓他進來:“我以為,你已經回幽冥鬼樓了。”
“我回去了,你就能去厚土國了?”語氣裏透出幾分責備,因著她的反應,澹台沉炎更是止不住在心底暗歎了一聲。
心兒的武功並不低,五感更是比尋常人要敏銳得多。平日裏隻要他來,她往往就會第一時間發現。但是今天,他在暗中觀察了那麽久,她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這就不難想象她方才到底有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了,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你都知道了啊……”縮了縮脖子,麵對著如此咄咄逼人的澹台沉炎,即墨無心通常都隻有示弱的份。
不管她平常在人前表現得如何,但在這看著她長大,甚至毫不誇張地說,是她救命恩人的師兄麵前,她永遠都是當初的那個小女孩。澹台沉炎於她,不僅僅有同門之誼,救命之恩,更有著任憑什麽都不能毀去的親人之愛。或許在她的心裏,他的位置,都遠比她自己要來得重要得多。
“難不成你還想瞞著我?”斜睨了跟前的小女子一眼,澹台沉炎邪氣地勾了勾嘴角,繼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心兒,私自做決定卻不告訴師兄,這可不是個好習慣。”
我不說你還不是照樣都知道了。在心裏暗自翻了個白眼,即墨無心可不敢把這話給放到台麵上來說。慢慢地蹭到他身邊坐下,她想了好一會兒,卻終究還是狠狠地咬了咬牙:“那邊的瘟疫爆發得很嚴重,這是個拉攏厚土國的好機會,我不想錯過。”
出乎她的意料,澹台沉炎並沒有立即出聲反對。靜靜地看了她許久,他隻是輕歎了一聲,似乎很有些無奈的模樣:“心兒,你可知道那裏究竟死了多少人麽?我知道你醫術了得,可那不是一般的病症,瘟疫的感染是不分人的,你確定你要冒這個險?”
他並不是多麽偉大無私的人,相反,他其實很自私,自私到心裏眼裏都隻有他在乎的人,餘者是生是死,那都不關他的事。厚土國的疫情是很嚴重,這也的確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那又如何呢?他隻知道,他絕不希望看到即墨無心出事,一點兒都不行。
“師兄,若隻是這個的話,那你就可以不用擔心了。”站起身來,即墨無心嘴角的笑容逐漸變得苦澀:“我已經搞清楚那場瘟疫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哦?那是……”很不喜歡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也大概猜測到這可能和她之前的情緒低落有關,澹台沉炎幾乎是萬分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
“地獄往生。”低低地吐出這四個字,即墨無心的眼神再度飄向窗外,這一次,卻是滿含了恨意與怒氣:“裂金國秘藏的一種不出世的毒藥,一旦用量過大,就會讓周遭之人都被那最初中毒之人傳染,而那人,則會一直保持著中毒的狀態不死,成為最大的毒氣傳播者。”
聞言,澹台沉炎的身子不由一僵,隨即俊臉之上便是掠過了一抹沉思的神色:“我記得,老頭子當年好像研究過這個東西的吧?”那時候,心兒已經被他帶回了鬼穀幽境,應該,也是知道的。
“嗯,確切地說,師父其實是為了我,所以才研究它的。”點了點頭,即墨無心的嗓音越發地低沉了下去:“師兄你知道麽,我的娘親,就是中了這個毒才死的。”
“什麽?!”從來不知道她娘親的逝世背後居然還有這樣的內幕存在,澹台沉炎的眼眸之中瞬間便是展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可是你的娘親不是裂金國的前皇後雲傾麽?為什麽會……”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一張絕美而透著邪氣的臉孔在頃刻之間沉寂下來,帶著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難道說是……”
“沒錯,我的父皇,裂金國堂堂的一國之君,親手,下毒害死了我的娘親,他的結發之妻。”一字一頓地開口,到了這個地步,即墨無心已經仿佛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語氣冷淡而涼薄,更夾雜了七分的嘲諷和不屑:“地獄往生,他給我娘親下的,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