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繼承者
納爾知道自己攔不住女孩,他曾在洛祁銘離世第二天攔住了她一次,他吻她安撫她,讓她把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到自己身上,可她不肯,她隻發泄了一半而另一半藏在心底。
在那個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的夜晚,她曾緊緊抱著他,帶著滿身戾氣說要殺掉雪漠。那份以血鑄就的恨隻能以血償還。
索菲亞女王和霏翎領主的確是洛依貝的親生父母,她對他們的記憶終究隻停留在幼年,而洛祁銘與她朝夕相處十多年,在最迷茫艱難的歲月裏她一直把那位守護者當作心裏的一片天穹。
洛祁銘愛她,是憐愛,是忠誠,他原本可以告訴所有人洛依貝是故人的孩子,那樣不僅不會影響到他的妻子和家庭,也不會引起洛蕭然的憎恨。可他固執地認她做女兒,隻為讓她有親人,忘卻過往融入她的新家。
洛依貝對銘,更是全心全意對父親的愛,她習慣叫他爸爸,習慣依賴他,就算銘告訴她真相,她也不會改變那份愛,因為除去洛祁銘,那份愛她根本無處寄托。
現在,她是受銀翼靈蛇血脈影響,下意識想把自己痛失的那份愛寄托於白夜和骨蛇身上。
其實就算白夜與骨蛇相認,她痛失的那份愛依然不能再回來,隻會徒留空虛,因為世界上再不能出現一位叫做銘的守護者,這也是他明知道阻止不了她卻依然要去阻止她的原因。
如果阻止不了,就讓她去吧,他會為她看住那群赤眼黑蛇和黑枯木林裏潛藏的威脅。
納爾並不知道此前白夜對洛依貝說過什麽,不排除空間之門目標地受到人為影響,單說魔血森林深處盤踞著上古異獸銀翼靈蛇的骸骨便已不同尋常,他對這裏心存忌憚,可血脈並沒有被排斥或是被壓製的感覺,甚至隱有綿延牽引之勢,這些他都沒對洛依貝說過。
納爾想起了自己的姓氏,“卡拉米爾”是極夜君主之名,也是他的姓。
實際上,卡拉米爾家族雖然傳承了極夜君主血脈,但為了鞏固統治權,薩雷斯主張盲目擴大族群,按等級製度治理,族人獲得的血脈傳承非常稀薄,大祭司赤岩隕落後,卡拉米爾家族真正獲得卡拉米爾血脈傳承的後裔隻剩薩雷斯一人,也隻有他能使用“卡拉米爾”這個姓氏。
納爾他從沒見過自己的父母,“納爾·卡拉米爾”這個名字是血滴落見月時匕身上曾顯現的文字,由此他就以“納爾”為名,隱藏“卡拉米爾”本姓。
赤岩說他是純血種,他稱他為血之繼承者,他的姓是卡拉米爾,薩雷斯也被他所殺,可他根本沒有見過卡拉米爾,又何談繼承,這些究竟是熾離的作用還是既定的宿命呢?
“詠歎原初之悲離,靜待黑夜之破曉。”他一字一句重複低喃著那句源自諾德之書的箴言。
極夜之地,怎麽會有所謂的“破曉”。
……
“霽?何意。”
“極寒地域的冰河山川長年不化,眼前所見隻有一望無際的白,但我更喜歡充滿生機之地。我曾到過另一個世界,在那片大世界裏,‘霽’是雪後初晴的天象,我希望你以這個字為名。”
“嗯。”
在觸碰到女孩額際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那個創造他為他取名的人。
他不記得自己在遍布汙泥與邪惡的沼澤裏沉浮了多久,魔血森林水脈裏夾雜著紅河細流,那條河又叫做忘川,忘川源於地獄,終於亡靈之都,忘川水是所有亡魂都會懼怕的東西,而他長年累月遭受忘川水侵蝕,已經快要真正死去。
他為自己重塑形體,又用厚重的白色帶兜帽長袍遮掩了身體上的腐蝕傷痕,落地時,他眼前浮現出一片浩瀚無際的金色海洋,他在海浪邊緣處,腳下流沙躍動,一切都是純淨又溫暖的。
“阿父。”
霽沒有轉身去看白夜,他在看金色海洋裏沉睡的巨蛇,那條活著的銀翼靈蛇通體雪白,背後兩側裂隙明顯,正處於化生骨翼階段。
“你的目的是她。”
白夜定定看著那個背影回道:“不,我銀翼靈蛇一族化生骨翼從來隻靠自己,這是屬於落兒的考驗,我不會插手。”
兩人距離僅在咫尺,可這距離隔了千年,也隔了整個中部平原與紅河。
“我違背了您和那位的意誌,可是阿父,我並不後悔,亞斯蘭是我的故土,它不是滋生罪惡的放逐之地,也不是誰的陪葬品,我想要的就是生,我將以亡魂之身靜待生的力量降臨亞斯蘭大陸。”
霽沒有轉身去看白夜,金色浪潮在他的眼睛裏翻騰,後浪一陣又一陣湧入流沙,他知道自己已經蒼老的不成樣子,白夜很固執,他也很固執,白夜尋求生機,而他隻想守護那個給予他生機的人。
“我說過,化翼即為成年,成年則獨當一麵,我有我的責任,我不會阻止你做任何事,我的血脈隻有你,但你的後裔不屬於我,更不能得到我的傳承。”
阿父他好像每一次都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白夜忽然開口:“如果是為了亞斯蘭呢?阿父,它是我的故土,也是那個人創造的世界,你隻願守護祂,卻不願意守護生活在這片世界裏的千千萬萬生靈嗎?”
守護那些生靈?霽低頭笑笑,祂創造一切,也教授一切,然而那些平凡的生靈根本不曾意識到他們的造物主正在墮落。
“那些生靈是屬於祂,但我隻護我在意的東西。
“你隱藏在這個女孩意識裏連我都不曾看出,她的確很特別,這段時間她幫你躲掉了不少追殺吧。
“我離開並非是因為你,極夜之地與地獄、忘川、彼岸三處相連,魔血森林裏不止囚禁著我,還囚禁著另一位,我生是為了鎮壓那邪惡的源頭,若我身隕,祂也將得到曾賜我的那部分力量。
“為祂而戰,為祂而死,這是我的宿命。”
霽雪白的背影模糊成了一團水汽,水汽蒸騰向上,散做了虛無。
白夜知道,這是一次訣別。
洛依貝漂浮在巨蛇眼前,漆黑瞳仁裏亮晶晶一片,好似散落滿地的星光,微弱渺小又那麽動人。
“作為一個父親,我感謝你幫助白夜,或許你說的對,守舊並不能避免紛爭,但我隻認同我唯一的信仰,如果我的信仰墜落大地,那麽我眼前將再無光明。
“小姑娘,也許你不該降生在這世上,你的存在本身就會讓舊的權柄走向毀滅,可你同時又象征著模糊的新生。我本該殺掉你,但因為你的血脈我卻不能殺你,不過你要記住,當祂的追隨者一個個認出你,他們便會標記你追殺你,直到你真正死去。”
骨蛇的話語像一個古老的詛咒,洛依貝怔愣聽著,她仿佛在那雙空洞的眼眶裏看到了肆虐的風雪,風雪之下是被蒼白籠罩的荒蕪大地。
此時,女孩發頂別著的蛇形紋飾發夾忽然間蕩開了一圈力量波動,細碎的火星升騰蔓延,發夾上躥起了一簇灰白色火焰,若是細看,其中還有極小的亡靈環繞火焰飛舞。
那是冥神的本源之火,更是代表亞斯蘭大陸神權的火焰。
這個女孩已經見過祂了,為什麽?為什麽祂不僅對她沒有殺意還在她身上留下了冥焰標記?
納爾不在近前,但他隔著一段距離開啟了赤瞳狀態,血脈力量能讓他的雙眼穿透肉體,看到周遭一切極微小的東西,那簇灰白火焰出現時,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緊鎖到了洛依貝身上。
那枚蛇形紋飾發夾是守護者銀在人類世界時贈予女孩的東西。之後,她穿著盛裝佩戴這枚發夾去了人類世界某種名為“漫展”的聚會,也是那一次,她遭遇汐的考驗,墜入“時光回溯”幻境,經曆幻境後那天的衣物被損壞,隻留下了枝蔓額環與一枚蛇形紋飾發夾。
洛依貝一直很喜歡這兩件東西,平日裏藏在戒指內,輕易不觸碰,生怕丟掉損壞,這一次大約是想起曾在人類世界度過的那些日子才會拿出來佩戴。
可那枚蛇形紋飾發夾又是在哪裏被做了標記呢?他明明隻記得洛依貝在今日和最初去漫展時佩戴過發夾。
最重要的是,這枚發夾曾出現在四聖殿主位眼前,連他們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那麽在此時,灰白火焰出現又是意味著什麽?
骨蛇目光凝滯,他眼裏好像隻剩下了那簇火焰,洛依貝的身體被他牽引著來到近前,納爾已經在這時俯衝向兩人,他根本不能用洛依貝去賭那條銀翼靈蛇的想法。
霽用頭顱輕輕挨著那簇冥焰,他能通過觸碰讀取冥焰標記內殘留的信息。
“繼承者。”
這就是祂的意誌,以這個女孩為祂的繼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