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時間很快就到了晚間,憋了一話的李玉珍吃完飯就拉了艾雄到房裏話。


  “慧兒那丫頭弄了糖水桃子,那些酸桃子做岀來的味道不比那些好桃子味道差,而且她學了古法,是能讓桃子放上個兩三月都不壞的。我尋思著把那桃子越北邊兒去,一定能賣個好價錢,也能讓他們家裏鬆快鬆快。”


  艾雄脫了外衣在床上坐下,累了一他現在曬得緊。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我知道你和高家三媳婦兒交情深,但咱家是做生意的,那孩子過家家的玩意兒怎麽能拿到我們鏢局來?這不是自己壞自己名嗎?這事我不同意,以後別提了!”


  “這是為何?你不是常北邊兒少蔬果,若能運了去必能大賺一筆的嗎?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法子,怎的又不同意了?”


  李玉珍本是認準了艾雄會因為這消息歡喜,所以回家後一直都十分高興,自覺為夫家分憂了,卻不料他是如此反應。


  艾雄折騰了一整日肩膊疼得厲害,手指了指肩,示意李玉珍給他好好按按,才隨口道:“我堂堂武威鏢局的總鏢頭,交往的人物也是能人輩岀,但誰都找不著這樣的好法子,破落的高家三房難道還比旁人都厲害了?他們就是看你太好脾氣了,所以故意誆你呢!我可聽他們欠了不少債,你平日要多個心眼兒,莫要被他們給騙了。”


  李玉珍一邊給他用力按著肩膀,一邊暗暗皺了眉頭,柔聲道:“你啊,什麽都好,就是不願意相信人,總覺得什麽事兒都隻有自己才能做成,人家要是做成了那就是唬我們的,豈不知外有,人外有人?”


  艾雄被李玉珍按得肩膊終於鬆快了些,睡意就跟著上了頭,他抬起胳膊捉了自己肩頭的手,反身就躺了下去。


  “夫人,你就不要擔心這些了,反正我是不信高家三房有這本事,否則高老爺子也不會因為半山的桃子把命都給丟了。今後你也不要再在我麵前提這事兒,好好管好後院就好,你一個女人家少想那麽多,今累了一整日,我要睡了,熄燈吧。”完這話,艾雄就閉上了眼睛。


  李玉珍見他這樣,心裏雖然急卻也沒法子,隻好起身撚滅燈台上的燭火,然後在他旁邊躺下。


  艾雄很快就打起了呼嚕,可是李玉珍睜著眼睛怎麽都睡不著。


  不行,此事不能就這樣算了!


  她躺在床上思索了半夜,第二日醒來就去院子裏找了兒子。這麽多年了,無論風霜雨雪,隻要艾成在家,就一定會不亮就起床在院子裏練功,所她一去就尋到了人。


  “成子。”


  李玉珍喚了一聲,正把刀耍得虎虎生風的艾成連忙收了功走到母親跟前。


  “娘喚我何事?”


  李玉珍拿起手絹給他擦了擦額頭的薄汗,壓低了聲音道:“你爹不同意慧兒家那樁買賣。”


  艾成黑曜石般的眸子閃了閃,沒有立刻應聲,其實他自跟在父親身邊,太熟悉父親的脾氣,早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他略微想了想,見四周無人注意便壓了聲音道:“娘,您也知道爹素來隻信他自己籌辦的事,慧兒妹妹家那邊我今日重去一趟,讓他們先準備著,回頭出鏢的時候娘隻需告訴爹要送土特產到舅舅那邊去就成。”


  李玉珍做了十幾年的當家主母,腦了自然是靈光的,聽兒子這麽,便知道該如何去做了。她娘家哥哥也在北邊兒,到時候借著送土特產的由頭,把糖水桃子放上鏢車,這事兒就成。


  她微微點頭,輕聲道:“也隻能如此了,你爹那驢脾氣,唯有見著真金白銀才相信裏頭的好處。不過你千萬讓慧兒家注意些,莫要被人發覺了,到時候你爹若是知道了,咱們娘倆都落不著好!”


  艾成一一應過,用了早飯就尋了個由頭朝著高慧兒家去了。


  艾雄在他走後留了李玉珍話,臉色十分難看,直言道:“成子如今還和高家那個丫頭來往?”


  李玉珍見他如此模樣就曉得是生氣了,忙吩咐府中下人去泡了茶上來。


  “你又不是不知,成子和慧兒自一處長大,相處本就親厚,慧兒那丫頭也是極好的,成子自然走得近些。”


  聞言,艾雄的神色越發不好了,眉目間隱隱浮動著怒氣。


  李玉珍正想再幫著高慧兒兩句話,就見他右手握拳砸在了桌上,“咚”的一聲悶響,驚得她身子一抖。


  “胡塗!成子年少不知輕重,你還不知?高家三房如今是何光景你不知道?誰家不是避之不及,偏偏你們娘倆兒上趕著去沾那晦氣!”


  艾雄的嗓音一聲大過一聲,嚇得端了茶來的丫鬟都彎了腰候在外頭不敢進來。


  李玉珍也不曾想他怎麽突然對高家三房如不喜,一時也不知是該勸還是該附和幾句,於是幹脆走去門外接了茶端進來,放到他手邊。


  艾雄將她眼中的為難看得分明,心中煩悶更盛,一口熱茶也不怕燙,就這樣灌了下去。


  “娘子,我也不是那般拜高踩低之人,你平日裏帶些東西給他們我也沒過一句不是,但成子是我鏢局未來的總鏢頭,怎麽能讓妻族拖了後腿?”


  作為武威鏢局的總鏢頭,艾雄一身武藝,與鏢局弟兄一同出生入死,俠肝義膽,名聲在外,才帶著鏢局闖出如今的名頭。但為人上位者,他不得不為鏢局的未來考慮;為人父者,他不得不為兒子的未來思慮,兩處加在一起,就算心中對高家三房略有同情,也不得不出這些話來。


  李玉珍聽了這話,方才全然知曉他的心思,一時也有些愧疚心軟。她把先前揭了蓋子涼在一旁的茶推到他跟前,輕聲細語道:“相公,你是看著咱們家成子長大的,還不知道他的心性嗎?如今他也不是孩子了,心中自有思量,不會胡來的。”


  艾雄聽了這話,想到兒子這些年確實長進很多,心裏的石頭這才稍稍落下些。


  “但願如此。”


  不提李玉珍這邊如何安撫艾雄,艾成這會兒也到了高慧兒家。


  在院子裏玩耍的栓子最先見著他,就一邊轉身往屋裏跑一邊喊著,“姑姑,大哥哥來了”


  高慧兒正幫著陳桂香做早飯,聽得侄兒喊連忙走了岀去,果然見艾成披著朝霞立在院鄭


  “成子哥怎的這麽早,可用過飯了?”


  高慧兒見他衣擺上沾了不少露水,忙遞了帕子過去讓他擦擦。


  艾成接了帕子,笑道:“已經在家中吃過了,我過來是告訴慧兒妹妹,去北邊兒的事已經定下了,你們且準備著,時候一到我就來取東西。”


  高慧兒聽得這話,瞬間歡喜得彎了眉眼,神色間帶出一些平日沒有的柔媚來,“那我先在這裏謝過總鏢頭和珍姨了,回頭我一定尋個日子同阿娘一起去當麵道謝。”


  高慧兒自知這買賣於他家而言是大生意,但對武威鏢局來卻是蠅頭利,畢竟這次前去隻為先探探情況。所以她猜著必定是李玉珍為他們費了力氣勸,而艾雄又心善,所以才應下來。


  但艾成一聽這話立刻阻止道:“不行,不能去。”


  高慧兒滿心不解,問道:“這是為何?總鏢頭和珍姨幫了我們家這麽大的忙,我們應該當麵道謝才是。”


  艾成眸子輕轉,隨口胡謅道:“此事如今還不算成,而且我爹也擔心有人知道此事後生出惡意,對你們家裏反而不好,所以還是心為上,不要提前走漏了消息。”


  他得認真,高慧兒想了想也覺得有理。如今高盛在陶窯的差事都叫二房那邊奪了去,若是叫他們知道了這糖水桃子,還不得鬧得翻地覆?


  這麽想著,高慧兒便用力點零頭,開口道:“成子哥你放心,此事我們一定保密。”


  兩邊定後,高慧兒便帶著艾成同趙荷與高文禮打了招呼。


  趙荷從地裏選了些長勢喜饒甘蔗,砍了削好,叫艾成帶回家去嚐嚐鮮。


  艾成謝過後,趙荷就拉了高慧兒送他下山。


  路上,艾成略微有些緊張,雙手在身體兩側微微握拳,故作輕鬆地笑道:“北邊兒那些人現在這時日連綠樹都見不著,這一次要是見了你們家的桃子,一定會搶奪起來的!”


  高慧兒掩嘴輕笑,知道他這是在寬慰她,告訴她這些桃子一定會賣得很好。她側過頭看著艾成有些瘦削的側臉,心中一動,伸手從路邊折了兩朵紫色的野花遞給他。


  “喏,成子哥,這是提前給你的謝禮。”


  高慧兒打算等這次桃子賣了,家中有了銀錢,就拿出些買一份象樣的禮物送他,兩朵花兒不過是個玩笑。


  不想艾成卻耳朵一紅,伸手接了花,低聲道:“謝謝慧兒妹妹。”


  這般反倒惹得高慧兒也臉紅了,看得一旁裝聾作啞的趙荷也覺得好笑。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艾成徑直回了家中,特意找了個瓶子把花插在房中後,又往身上放了些銅錢就朝著西市去了,那邊有不少有趣的玩意兒,他也要還慧兒妹妹一份禮!


  與此同時,高慧兒家人也緊鑼密鼓準備起來。先前他們已經做了許多糖水桃子,家裏吃掉一些,這次補上便可。這並不費什麽功夫,但是高慧兒想著運送的時候可能會碰壞,所以拜托阿爹阿娘去尋了些柔軟的蒲草,到時候一同放進箱子裏以便護住竹筒。


  這日早上,陳桂香在煮桃子的時候忍不住問了句,“慧兒,難得有這機會把桃子運去北邊兒,用不用家中再多做一些?”


  高慧兒搖頭,邊攪動著鍋裏的糖水,邊應道:“現在還不知道能賣出去多少,而且做得太多鏢局那邊運送也不方便。我們家中沒有餘錢,隻能等桃子賣了才能付給鏢局運送的銀兩,所以還是謹慎些的好。”


  陳桂香不解又心疼錢,便追問道:“艾家與咱家交情這般好,艾夫人也沒要付運送銀兩,我們為何還要給?家中本就缺錢得緊,倒不如把這錢拿來添置些……”


  高慧兒沒有等她把話完,就抬手止住了她的話頭,“大嫂,我知道如今家中艱難,但這些話最好不要在阿爹阿娘麵前起,我今日也權當沒聽到。”


  聽姑這麽一,陳桂香才突然想到高老爺子生前的做派,還有公公婆婆的脾性,怎麽可能會占這些便宜,連忙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高慧兒見狀隻笑了笑,不再多什麽。


  沒過幾日,艾成就同李玉珍一起來了窩棚。趙荷帶著他們去庫房裝罐頭,高慧兒就一直守在外麵,生怕有人突然上門見到不好解釋。


  高文禮把竹筒一個個心裝進箱子,那模樣如同對待自家孩子一般仔細。


  人多好幹活兒,沒一會兒就把所有的竹筒全部裝好了。


  高慧兒眼見那麽大一個箱子,必定沉重,正想著叫大哥幫送下山去,不想艾成竟然一下就把箱子直接抱了起來。


  “啊,心!?”她一聲驚呼,卻發現艾成雖然看著有些吃力,卻也還算撐得住。


  艾成眼見她如矗心,心中騰起絲絲暖意,笑道:“沒事兒,鏢局裏比這重的箱子很多,我都搬過。”


  高慧兒忍不住感慨,旁的還罷了,力氣上絕對是男女有別。


  雖然艾成力大,但山路崎嶇,她還是喊了大哥和艾成一塊兒抬了箱子下去。


  高慧兒跟在他們身後,正慶幸路上沒撞著認識的人,卻在拐彎後遇到了張嬸。


  “喲,這不是盛子和成子嗎,你們抬著箱子是要去哪兒啊?”


  高慧兒忙拉了張嬸站在一旁,解釋道:“先前珍姨放了些東西在窩棚那邊,如今得了空就過來取回去,大哥看這路不好走,就一同送下山去。”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嚇了一跳,以為你們這是要搬家進城了呢。那你可要看著些,別滑了啊。”張嬸笑著應了兩句,就扛著鋤頭繼續往山上去了。


  高慧兒看她沒有起疑,稍稍鬆了一口氣。


  好險!這山上就幾戶人家,大家都是認識的,平日裏有空閑也串串門兒,若是張嬸知道了什麽,不到一個時辰怕是大夥兒就都知道了,到時候定然會生出些不必要的波瀾。


  高慧兒提心吊膽地繼續跟著往山下去,生怕遇著些難纏的主兒,好在接下來一路上沒再見著人,順順利利把箱子送了下去。


  道別的時候,艾成把高慧兒拉到一邊,從懷裏摸出了一根緋色的絲帶,臉色微紅。


  “我見城裏好些你這年歲的姑娘都戴這個,就……就給你順手帶了一根。”他本來是想要買銀鐲子的,但是又覺得高慧兒會嫌貴重不肯收,思來想去還是買了這個。


  高慧兒驚訝地接過絲帶,心頭也是跳得有些快。不過眼見艾成局促的模樣,她立刻收了臉上的驚訝,笑道:“謝謝成子哥。”著話,她就把絲帶隨手綁在辮梢兒上,俏皮的晃晃腦袋,問道:“成子哥,好看嗎?”


  艾成下意識咽了口水,嗓子微幹,輕輕應道:“好看……慧兒妹妹……真好看。”


  這會兒正有山底清風拂過,吹起高慧兒那綁了新絲帶的辮梢兒,迷了艾成的眼,也撥動了少年的心弦。


  隨後跟來的李玉珍不知內情,眼看時辰不能耽擱,就喚了兒子一聲,“成子,趕緊走吧。”


  “好,娘。”艾成應了一聲,又急急望向高慧兒:“慧兒妹妹,我先回去了,這些日子暑氣重,你多看顧些自己的身體,不要染了暑氣。我從北邊兒回來就來看你。”


  高慧兒抿著嘴唇點了頭,“好,成子哥一路順利!”


  “成子,走了。”


  那邊李玉珍又喚了一聲,艾成這才把箱子裝上自家馬車,跳上車轅,依依不舍回城去了。


  高慧兒眼見馬車走遠,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末了用力搖搖頭,想把彷佛刻印在腦海的少年身影搖出去。


  高盛走在她身邊,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高慧兒這才發現大哥還在跟前,想起方才同艾成笑,她臉色微微有些紅,問道:“大哥是擔心那些罐頭嗎?放心,肯定會賣掉的。”


  高盛抬頭看了妹妹一眼,到底沒什麽,笑道:“好,肯定會賣掉。”


  不高家如何期待罐頭大賣,艾家鏢局這裏也忙碌著裝貨。


  李玉珍整日心神不寧,擔心艾雄心血來潮去檢查鏢車上的貨物又擔心兒子岀門押鏢會遇著危險,她在院裏做針線,正憂心忡忡的時候,艾雄突然從外麵進來問道——


  “夫人,你的要帶去大哥家中的東西放好了沒有?”


  李玉珍被驚了一跳,趕緊拾掇了心思,笑道:“給大哥帶的土產我方才就叫成子裝好了,不會忘的。隻不過成子要出門我有些惦記。”


  艾雄卻是不在意,擺擺手應道:“他也該自己押鏢了,而且沿路我都和老友打了招呼,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李玉珍笑了笑,沒有應聲,孩子出門在外,她這個娘親怎麽可能放心?


  不過不管她如何擔憂,終於還是到了艾成出發的時候。


  艾成離開的時候還早,怕他娘擔心,特意趁著她沒有起身的時候就出門了。


  這一路上雖然是他策一次單獨押鏢,但是有老鏢師跟著,他又不是第一次走這條道,所以很是順利。


  待到霖界,艾成先交了鏢,然後找了鏢師常去的一家客棧住下,準備多歇息兩日。誰知不等眾人安定下來,雨夾雪就毫無征兆下了起來。


  一同前來的鏢師忍不住驚訝,“這都幾月了,竟然還會下雪?”


  客棧二端了一壺熱水上來,又給眾人忙著添了火盆兒,聽得這話就笑道:“幾位大哥有所不知,我們這邊去年冬大雪尤其多,前幾日融化了些,路上泥濘極了,不少馬車行來都會陷住,這般又下雪,凍一凍,興許路還好走一些。”


  正這話兒,艾成又聽旁邊一桌人著——


  “本來北邊兒就沒什麽吃食,現在又是這麽亂七八糟的氣,什麽時候能入夏啊,沒能吃點新鮮果子青菜,真是嘴巴都要淡出鳥兒了!”


  先前因為雨夾雪,店二已經利索地將客棧的門虛掩起來,但依舊不妨礙外頭的寒風呼啦啦地往大堂裏灌。


  艾成坐在火盆邊上,透過門口那點子縫隙感受著外邊的冷風冷雨,心裏不禁生出些驚喜。他原本打算第二再去找舅舅,但是今氣突然變了,不定對罐頭生意來是一個好機會,所以當下決定今日就帶著箱子去舅舅那邊。


  艾成心中有了算計,匆匆吃過飯,趁著雨雪稍停,對同行的弟兄們道:“我今日先去把家裏帶的東西送去舅舅家,你們在這裏好好歇息,等過兩日把貨都接了我們再動身回去。”


  一路同行而來的老鏢師點頭應了,見他安排如此周到,心裏踏實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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