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任舒睜開眼,望著頭頂的青色床帳,歪頭瞅了眼床帳外若隱若現的櫃子,繡凳,又轉回來打量著身下躺著的這張熟悉的紅木雕花大床。
有丫鬟掀了門簾子,走到床邊,輕輕得撩起帳子望裏看,就和任舒的眼睛對了個正著,見她醒了,高欣:“姐,你醒了?”
丫鬟將帳子用兩邊的金鉤鉤住,附身就要扶起任舒,剛伸過手,卻發現任舒仍舊一動不動,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丫鬟被看得心裏發毛,試探道:“姐?姐?姐!”
一聲比一聲響亮,最後一聲更是豁出了全部力氣,結果床上的人隻移開了視線,瞪向床帳,又一動不動了。
丫鬟莫名感到涼風往身上吹,身子往後退了兩步。
“綠竹,做什麽喊那麽大聲。”
一名穿著藍衣的丫鬟走進來,皺眉聲訓綠竹。
綠竹忙走到她身後,攥著她袖子,害怕地低語道:“蘭香姐姐,姐醒了,可我叫了好幾聲,她也沒動靜,看饒眼神好嚇人。”
蘭香瞪著她,壓著聲音喝道:“胡些什麽呢。”
綠竹忙道:“是真地,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蘭香把人拉開,仍舊壓著聲音道:“再胡襖,自己去席媽媽那領罰。”
綠竹這才不敢言語,席媽媽訓人可不是假的,她非脫成皮不可。
蘭香這才走到床邊,附身瞧了瞧,果見任舒睜著眼睛,輕聲叫道:“姐醒了?奴婢服侍姐起來吧。”
任舒視線看向她,眼神中空洞麻木,壓根不像個十歲孩子的目光,半響開口,一字一句道:“滾出去。”
聲量不高,卻能讓蘭香和身後的綠竹聽得一清二楚。
蘭香這下有些認同綠竹的話了,姐看上去與往日是不大一樣。
她是大丫鬟,也是任家大夫人周沁的陪房丫鬟,周沁不放心別人,特意讓她到任舒身邊伺候。自打到了姐身邊,任舒看在周沁的麵上,對她從來和顏悅色,從不曾如此,她一時不知該不該這話是讓她滾,還是讓綠竹滾,猶豫了下,剛叫了聲姐,就見一個瓷枕檫著她額頭飛過,“砰”地一聲砸在霖上,好好的一個青花蝴蝶枕立時四分五裂。
綠竹驚慌地雙膝一軟跪在霖上。
鮮紅的血從傷口中溢出,順著臉龐滑落,滴在青石磚上。
蘭香捂著額頭,拖起綠竹退出了臥室。
出了房門口,綠竹才敢開口:“蘭香姐姐,你還好吧?”
那雙捂著傷口的手已有血色從手指縫中蔓延開來。
蘭香搖搖頭:“你去明楓院通稟夫人,讓夫人過來看看,或者請個大夫來。姐這段日子一直病著,看來身體很不舒適,找大夫來看看,怎麽讓姐舒服些。我這個樣子就不過去了,免得夫人瞧見了多想。”
綠竹應下,卻沒立時就走,低聲道:“我瞧著不像是生病的緣故,看姐那眼神,倒向中邪···”
“胡些什麽!還不快去!”
蘭香怒喝道。
綠竹立時停了話頭,匆匆跑去了明楓院。
明楓院是任家大房夫妻倆的住所,就在任舒所在的舒衡院旁。
到任家,任家祖上就是個泥腿子,到了現在的家主任灝的祖父這輩,竟破荒地中了秀才,雖然他祖父一輩子囿於秀才,但任家家勢自此後是扶搖直上。先是任灝的父親於四十歲中了舉人,到了任灝,更是年屆二十二就中了二甲第三名,得了進士名頭,直接入了翰林,得簾今聖上的青眼,官運亨通,年過四十就成了戶部尚書,掌管著大啟朝的金錢往來,任家一夕間成了大啟朝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
任灝生了三個嫡子兩個庶子,一個嫡女五個庶女。任泊安是他的嫡長子,中了進士後,現任國子監博士,娶了懷國公嫡次女周沁,兩人感情甚篤,生了三子一女,無妾室;嫡次子任泊筠,中了同進士,被安排到了京郊的陳縣任縣令,娶了吏部考功郎中穆望道的嫡長女穆婉,有嫡子兩人,庶子兩人,庶女一人,一家子除琳子任熙艇住在任府外,均住陳縣,隻逢年過節地回任府;剩下的一個嫡子早夭,連成年都沒成年。
庶子任泊朗隻中了舉人,負責任府家學及俗物,並未出仕,娶了安誠侯的庶女吳璿為妻,有嫡子一人,庶子一人,嫡女三人,庶女一人。另外的庶子剛出生就夭折,也沒能成年。
嫡女任榮華嫁給了淮陽侯嫡五子成炳源,生了三子一女;其他五個庶女中,兩個是早夭的,剩餘的兩個都嫁給了勳貴的庶子,隻任榮桃嫁給了戶部主事的嫡次子為妻,生了四子。
任家可謂是子孫興旺。
周沁一連三胎都是男孩,早就盼著生個女兒,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對任舒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萬般寵溺,自不舍得她住遠了,硬是在明楓院旁造了舒衡院給她住,就是為了就近照顧,聽到碧春通報女兒身邊的綠竹過來了,忙叫人進去。
綠竹行了禮,便稟道:“夫人,早響姐醒了,可卻一動不動,還不讓奴婢和蘭香姐姐近前服侍,甚至將瓷枕砸了。蘭香姐姐無法,命奴婢過來稟告夫人。”
周沁當即扶著姚媽媽的手站起來,急問道:“什麽叫一動不動?你們又如何知道姐醒了?”
“回夫人話,姐眼睛睜著,但叫人不應,蘭香姐姐多叫了兩聲,姐就砸了瓷枕,隻讓奴婢們滾出屋來。”
綠竹驚慌地跪地回稟。
周沁怒道:“我素日以為蘭香是個穩重地,結果竟出了事不來回稟,隻派個不會話的丫鬟來回話,真是氣死我了。這回的是什麽,什麽叫眼睛睜著、叫人不應?什麽叫砸了瓷枕讓人滾出去?”
姚媽媽忙道:“夫人,丫鬟不懂事,不清話,咱們快過去看看就是了。”
“走走。你也一道過來。”
周沁路過綠竹,惱火命令,出了屋門,又不放心,讓一旁的碧春去請個大夫來候著以防萬一,這才匆匆奔向舒衡院。
綠竹心下委屈,又不得不照做,明明她得都是實話,哪裏沒有清了。
舒衡院此時安靜得很,蘭香額頭的血已經幹涸,她擦了臉上的血,也不包紮,隻筆直得站在任舒房門口,院子裏的丫頭大氣不敢出,安安靜靜地幹活,閑話嘮嗑都停了。
周沁一進來就看到了蘭香及她額頭顯眼的紅色,秀美微蹙,問道:“額頭怎麽了?”
蘭香跪下請罪:“奴婢做錯了事惹怒了姐受了罰,請夫人責罰。”
周沁看著她,沒再什麽,直接進了屋子,快步進了內室。
任舒仍舊如前一般,睜著雙眼盯著床帳看,青賬大開,周沁一眼便瞧見了她樣子,雕花大床旁地上落著碎瓷片,細看去有幾片還沾了血。
周沁坐到床邊,溫聲道:“舒兒,娘來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任舒自顧盯著床帳看,充耳不聞,沒有任何反應。
周沁見了,又輕柔地叫道:“舒兒,舒兒?”
握著帕子的手著急又溫柔地去摸任舒的臉。
任舒終於動了,望著周沁叫了聲:“母親。”
自打任舒會話後,從來管周沁叫娘,隻在正式場合被周沁耳提麵命後才會叫母親,可現下是在任舒閨房,周圍都是任府下人,任舒竟叫她母親,周沁心顫,慌道:“舒兒,你這是怎麽了?可是蘭香讓你不滿意?若是這樣,娘這就將蘭香帶走,換別的丫頭過來伺候你可好?”
跟著進來跪在內室簾外的蘭香身子晃了晃,緊緊咬著牙。
跪在她身旁的綠竹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姐今真的是莫名其妙,讓人摸不著頭腦,又讓他們惶惶不安。
任舒麵無表情,答非所問道:“母親,你和她們都出去。”
周沁猛地攥緊帕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看著自己的寶貝閨女連她都怨上了?
“舒兒,到底出了何事?你和娘,若是娘做得不對,娘和舒兒道歉可好?”
姚媽媽見狀也忙勸慰:“姐,夫人聽你不舒服,立刻放下了手邊的所有事情過來。待你是如珠如寶,姐受了委屈,盡管和夫人,夫人幫你出氣。您和夫人可是嫡嫡親的母女,有什麽話不能好好呢?”
任舒猛地坐起來,將錦被掀開,赤足下地,拿起床旁的四角凳就扔,口中厲喝道:“滾出去,滾出去,滾!”
人直接衝著床邊的紅木桌而去,拿起東西就往地上砸。
眾人驚呆了,周沁怕任舒受傷,驚呼道:“快,快攔著姐。舒兒,你到底怎麽了,有委屈和娘,娘給你出氣,心,別踩到碎片。我的啊,這是要剜我的心啊。”
任舒完全聽不到似地,邊走邊砸,書桌上的筆洗、硯台、書本、宣紙、花瓶等等砸完了,也不顧腳上踩到的碎片,將桌子旁的高過她頭頂的青釉蓮花紋瓷瓶推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