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來的書

  夕陽的影子像被撕碎的紙片一般胡亂地撒在一堆垃圾上。此刻，我正站在破敗的家門口，麵對著一個頹廢到勉強還能被稱作是男人的男人。


  臘八遞給我一本書。是一本英文書的漢語譯本，名為《湯姆叔叔的小屋》。去年我跟鴿子一起去學校閱覽室的時候鴿子翻看過這本書，後來閱覽室發現那本書丟了。現在我手裏的這本書末尾的扉頁被整張地撕去了，那個位置通常貼著學校閱覽室的防盜條形碼。


  我記得鴿子說這本書裏講的故事跟解放黑奴有關；想到這兒，我腦子裏莫名冒出一句“黑人英雄愛吃土豆”，那是英文老師神經質的口頭禪。說到英雄，鴿子心裏的英雄當然非臘八莫屬。鴿子覺得自己就是被踩在世界最底層的黑奴，她做夢都巴望著她心目中的英雄能夠解救她脫離苦海；隻是沒想到臨了竟是這位英雄在她傷痕累累的心髒上紮進了那致命的最後一刀。


  “我外公外婆去世以後，我連續很多個晚上都是瞪著眼睛一直到天亮；我胡思亂想，就是睡不著覺。我想不明白外公既然當初選擇了離開為什麽最後又再回來這裏；我也想不明白外婆既然能夠一輩子如此決絕，為什麽臨終遺言又要求跟她恨了一輩子的人合葬。剛開始，我覺得很沒麵子、很丟臉，因為他們的事讓我們全家丟臉，讓我們成為是非的中心、八卦的話題；我覺得我最在意的就是被別人笑話、被別人論長短……”


  這些我當然知道。豁嘴兒說過，臘八最在意的就是他的麵子，他就是因為麵子才紮了鴿子那最後一刀；所以豁嘴兒才想了個辦法讓他承受顏麵盡失的懲罰。豁嘴兒說，這可要比紮他幾刀更能讓他難受、讓他疼。


  “想了幾個通宵，我像是突然想明白了。原來，我睡不著覺並不是因為我在生氣自己丟了麵子，而是因為，我在懊惱、我在內疚、我在後悔。我懊惱我為什麽要放棄繼續照顧我外公，我內疚我氣得外婆自殺住院，我後悔我沒能在他們活著的時候幫助他們解開心結……”


  我將捧起來的那本書放下，搭在腿邊，免得胳膊太累；黑色運動鞋緊吸著地麵，看來他的話沒那麽快能結束。


  “你知道嗎黑夢露，我外公臨死前回來這裏和我外婆遺言要求合葬是同一個目的，他們要在一起。為什麽我之前就看不出其實他們心裏還有彼此？為什麽我不能幫助他們在死前捅破這層可悲的窗戶紙？我為什麽會退縮、我為什麽會放棄？就是因為那該死的麵子，一文不值，卻蒙蔽了我的眼睛，讓我看不清真正重要的東西是什麽……”


  我曾經看著他外公斷氣，我曾經看著他外婆出殯，我現在又看著他放在我手裏的這本寫奴隸夢想的書；可是，臘八的外公外婆和鴿子偷來的書，這些有什麽聯係？他為什麽要跑來跟我說這些？他到底是想要表達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