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需求
他們一直爭執到天色擦黑,最後所有人都走了;不知道黎明為什麽還是不肯走。在這裏站了這麽長的時間,讓我的身體產生了想要去廁所的需求。上流社會的紳士們是不是隻要有機會展示他們的語言才能就行,他們都沒有生理方麵的需求嗎?
“夢露,你、你是在跟臘八好嗎?你、你是真的喜歡他嗎?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呢?我、我、我可以去跟他解釋,或者,如果你不介意他知道的話,我也可以把你跟我二叔進行心理治療的事告訴他,免得他誤會你跟我,呃,你知道的,我不想因為我,讓他對你產生什麽不必要的誤會,我的意思是說,我並無意影響你的生活,其實我……”
黎明還站在我麵前跟我說著話,看來他真是一個沒需求的人,這讓我想起了另一個我認識的沒需求的人——小荷。至少大家都是這麽說她的:“她連生孩子的家夥什兒都弄沒了,還有什麽需求?人都不算啦!沒有自我,隻有負擔,換作我早就不活了,活個什麽勁兒!”
小荷家裏隻有姊妹兩個,普通的礦工家庭,負擔也算不上是很重,如果小荷的姐姐大蓮不是癡呆的話。小荷很爭氣,不隻是自己處處優秀,還處處保護大蓮,不像絕大多數那些家裏有精神疾病患者的人總想著撇清關係。每個假期小荷都會在玻璃絲加工廠打工,賺錢幫補家用;兩隻手總是被刺傷、劃破、燙腫,幾乎沒有好的時候。當然,如果隻是這樣,那她也沒什麽成為街邊八卦的價值。
三年前的夏天,小荷在操作粉碎玻璃渣作業的時候失足從玻璃堆頂上摔下來,被大塊的玻璃刺穿了腹部;手術後保住了性命,卻隻能摘掉了感染潰爛的子宮。玻璃絲加工廠的負責人查了一下職工登記花名冊,說是沒有小荷的名字,連臨時工也不是,不知道她在那裏幹什麽;一切責任自負。與此同時,家人一時沒留意,大蓮脫光了衣服在黑金城裏奔跑,所有的二流子都跟在她屁股後麵追;我沒能得見那壯觀的場麵,但是長舌婦們加入了修辭手法的轉述更加令人醍醐灌頂。結果是,十個月後,大蓮生下了一個孩子。
一家之主受夠了這糟心的一切,在被周圍的唾沫星子淹沒之前丟下母女三人加一個雜種外孫,離家出走;說是外出打工,卻像是黃鶴一去不複返。小荷站出來撐起了這個家,堅強得完全不像是一個沒有子宮的人。信奉耶穌的王奶奶說,萬能的上帝會為善良而堅強的人安排最好的一切;我曾見過小荷自己一個人趴在後山的石頭上哭;她哭的時候,沒有騎著白馬的王子剛好路過。一個沒有需求的人,還有什麽事情值得她哭呢?
黎明的嘴巴終於肯歇一歇了,我也停止了臆想。我看著天空,他也看著天空。
西天上裂開了一道縫,火燒雲像血一樣以不易被察覺的速度慢慢地擴散開來;讓所有自以為隻要能騙過別人、騙過自己,就能繼續在忙碌和簡單中假裝安逸快樂生活的卑賤生命全都無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