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曲噪音

  被眼罩遮擋住的日子不太容易判斷時間；黎明的聲音出現了，大概就是白天了。


  “夢露，今天學校裏的音樂鑒賞課，音樂老師帶著大家一起欣賞了世界名曲《G弦上的詠歎調》。這剛好是我特別喜歡的一首曲子，很有韻味，聽後能夠讓人身心愉悅。我覺得這應該對你的恢複有所幫助，就跑回家拿來了帶子。我現在就放給你聽聽……”


  “哢吧哢吧”磁帶被塞進錄音機裏的聲音。


  “這首曲子的原曲是巴赫《第三號管弦樂組曲》中的一段旋律，後來被德國小提琴家威廉密改編為鋼琴伴奏的小提琴獨奏曲；最特別的是他將全部的旋律都放在了小提琴的G弦上進行演奏，所以才有了《G弦上的詠歎調》這個名字……”


  黎明提到了三個人。其中，巴赫和威廉密掠過我的腦葉，直接被風吹走，並未做停留；停下來的是我們的音樂老師，說起來，那也是一個傳奇人物。


  我們的音樂老師叫米珊珊，學校裏的人都管她叫小米老師。她是語文老師黃老太太的親閨女；在黃老太太嘴裏，小米老師簡直就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神童。“我閨女可能了！六個月就會說話，七個月就會唱歌！小時候學校裏的文娛表演哪一次也少不了她，都是領唱、領舞！還上過市電視台呢！長得又漂亮，身材又好！高三那年被保送上了北京音樂學院！那些大教授都誇她是好苗子，爭著要留她在北京發展；可我閨女就是戀家，就是舍不得她老娘我，這不還是回來了，在這裏給你們當音樂老師；真不知道你們這幫熊孩子哪輩子修來的這好福氣……”


  表麵上一團和氣，其樂融融，整個學校都把小米老師捧若掌上明珠；而在小米老師聽不到、我們卻可以聽得到的場合下，幾乎都是這樣的聲音：瞧那小妖精長著一對狐狸眼，把大學裏的講師、教授睡了一個遍！讓人家老婆追打到學校裏把她的衣服給扒了個精光，光屁/股滿學校裏逃命！熬不到畢業就被開除了！有個地方要她就不錯了，還真當自己是驕傲的公主呢！瞧咱軟麵團兒校長那身子可是越來越虛了，整天抱著鹿血湯喝也是白搭，都是被那個要不夠的小狐狸精給掏空的……


  耳邊，“滋滋”的磁帶粉還在錄音機裏摩擦著，這足夠讓我的心神飛到天外：遠方，比雲端還要遠的遠方。我看到有一個俊秀挺拔的身影穿著米白色的風衣站在楊樹下，微閉著眼睛，拉著一把淺褐色的小提琴。他的圍巾是紅色的，運動鞋是白色的，周圍落著的雪也是白色的。糟糕，想到雪，我的眼睛又開始疼了起來。


  我掀開了眼罩。雖不清晰卻也能夠看得到，仍舊是低矮雜亂的破屋，電線油膩膩地橫七豎八，像一張束縛人心的網。隔壁鋼蛋媽哭喊叫罵的聲音直刺耳膜，跺腳的力度讓整排房子都跟著搖晃。他男人偷拿閨女準備讀技校的學費錢出去全都買了彩票，連一塊牛頭牌的臭肥皂都沒中……


  世界名曲《G弦上的詠歎調》，在這裏，像極了一撇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