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菜刀

  將原本遮臉的頭發掀開梳到後麵去,給我帶來的唯一影響是,平衡性差了。突然寬出來的那一部分視野讓我覺得很陌生,現在必須經常為聽哪隻眼睛的指揮而費一番力氣;如果它們爭執不下,我的腦袋又優柔寡斷,那我的身體就隻能摔跤。


  冬季的夜晚是一年四季裏相對來說最安靜的。


  我和黎明一起走在工人宿舍區裏長滿苔蘚的青磚小路上,踏出了一串有節奏的響聲,很像是遼遠的北山上那些沒有經過火化的屍體在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他們自己的棺材蓋。


  “今天我二叔跟我說了一下你的情況,他說,進展很不錯。夢露,我知道有些事情對你來說很艱難,但是你從來不拒絕,真的是很不容易、很了不起。”


  這個偽君子一連用了好幾個“很”字,不知道他又想耍什麽花招。


  我們走到鴿子家門前,裏麵是一如既往的吵鬧聲,那是五個以上大嗓門兒的女人同時用盡全力才能發出的聲音。我想從這些聲音裏找一找鴿子的哭聲,稍微一分神,那隻剛剛得以重見天日的眼睛便開始自作主張、耍小聰明,爭著想要當家作主;我的腿不知道該跟從哪隻眼睛給出的方向,“吧唧”一聲,整個身體摔在了地上。


  “夢露!你沒事兒吧?怎麽摔倒了?快起來。”


  黎明挽著我將我從地上拽起來的瞬間剛好趕上鴿子推開家門從裏麵衝殺出來。我們都停止了動作。清晰的月光照著鴿子那雙沮喪的胖腳,有眼淚滴落的痕跡。


  月光照進淌著黑水的溝渠裏,映出了三個坐在溝渠邊的身影:黎明,鴿子,我。


  “程媒婆真不是個人!她根本就是和我們家有仇!騙了我大姐嫁給一個病癆鬼也就算了,居然又把我二姐給推進了火坑裏!那是一家子什麽人啊?兄弟兩個隻娶一個老婆,每天晚上輪流睡我二姐!簡直就是畜生……”


  我想起不久前鴿子跟衛紅說起她二姐的婚事時,曾誇獎程媒婆是巧嘴,還說那家人不嫌棄她二姐精神有問題,給了不少彩禮。


  “他們一家子都不是人!他們說我二姐有神經病,用繩子把她綁在房間裏不讓她出門!還把我二姐給打得遍體鱗傷!誰過那樣的日子能不瘋啊?結果,我二姐找機會溜去廚房摸了菜刀,把那兩個男人砍死一個、砍傷一個……”


  鴿子的二姐受過刺激,動不動就會去摸菜刀,這件事黑金城裏所有人都知道;那家人也太不小心了。


  “你們說,這,這能怪我二姐嗎?可是公安局的人為什麽要抓她?法院的人又為什麽要判她有罪?!他們一定是統統被那家畜生拿錢給收買了!最可氣的是我爸媽,什麽辦法也不想!不聞不問,就隻會說我二姐命不好,轉頭又去看生兒子的秘方了……”


  鴿子哭了很久,黎明勸了很久,我等了很久;久得我幾乎快要睡著了。


  月亮的影子越來越淡。我想起外婆曾說過,月亮上有一隻搗藥的兔子;這隻兔子因為觸犯了天條,被玉皇大帝處罰在月亮上搗藥;那個石窩裏的藥即將裝滿的時候就會馬上變空,兔子隻能重新再來;也就是說,它要受的懲罰反複輪回、永無休止;跟我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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