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之感

  臘八帶我去看了他的外公。那個躺在垃圾堆裏等死的老頭，曾經拋棄了臘八的外婆，拋棄了臘八的母親，但並沒有拋棄過臘八；上兩輩子的恩怨情仇，跟臘八沒有關係。


  後山的水渠邊。臘八讓我坐在他的身邊。


  “夢露，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一種無力感；就是你看到一件事很想去做，可是卻什麽也做不了；或者是，你看到一個人，很想幫他，卻又什麽也幫不了……”


  無力感？當然。我這輩子除了發呆無聊，其餘的時間全都處在這種該死的感覺裏。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自信滿滿，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得到。就像我爸說我哥擔不起大事，家裏賣豬頭肉的祖業隻能要我來繼承；我覺得那是一種榮耀，我覺得我比我哥要強大。可是隨著年齡的不斷增大，我漸漸地發現，很多事情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我哥不留在家裏繼承祖業並不是因為他不如我強大，是因為他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標；而這些，我都沒有……”


  如果外公是一個家族裏必須要有的角色，我想，我也應該是有外公的；可我從沒聽母親說起過外公，姨娘也沒有說過。


  “當我知道什麽是理想和目標的時候，我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求孫天嬌。她長得那麽好看，學習成績又好，管理學生會和班務井井有條，甚至是罵人的時候也顯得那麽精神；簡直就是完美！有時想到她，我做夢都能笑醒！如果能把她追到手，我就能證明我的生命是真正強大、真正有價值的……”


  唯一一件讓我懷疑我有外公的事就是小時候外婆給我講她坐著大紅花轎出嫁的故事；既然是出嫁，不是出家，那就應該是嫁給誰，這個誰，有可能就是我的外公。


  “可是我沒想到，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事，都沒辦法做到。孫天嬌每天都會在我麵前出現，卻就像是一個月亮的影子，看得見摸不著。我關心她、照顧她、討好她、追求她，我可以打得所有男生都不敢去追求她，但是她仍然是對我不理不睬！原來，我竟是如此的沒有用……”


  夕陽將西天上的一大片雲彩都染髒了；雲彩掙紮著想要逃脫，形狀跟著千變萬化；我仿佛看到了一頂花轎的形狀，那裏麵坐著的新娘子就是我的外婆，穿著小巧的手工繡花鞋，腳尖鬥在一起，內斂、羞澀；花轎前麵有一匹白馬，上麵坐著一個穿千層底布鞋的男人，這個男人的腳也很秀氣，像個不需要出憨力討生活的讀書人。


  “尤其是姓黎的那個小白臉子出現以後，孫天嬌的眼睛裏就隻有他，更加沒有我了！你說他究竟哪裏好啊？白得像麵一樣，奶油哄哄，看見他就讓我反胃！可孫天嬌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偏偏就是喜歡他！我想起來就牙根兒癢癢；恨不能拿了我爸的殺豬刀將他一刀一刀地淩遲處死……”


  臘八開始咒罵黎明，這讓我想起此刻黎明還在學校後麵的楊樹下等我。我沒有赴約，不知道他會不會去告訴孫半城，派人來抓我回那個昏暗的小屋。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會繼續把那個紙箱裏的小人書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