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鐵叉
我醒過來的時候應該是半夜。幽藍的月光在窗邊探頭探腦地觀察著,看到我沒給它反應,便膽子大了起來,拖著整副肥碩的身軀擠進了這無主的領地;四處靜得不像是我所熟悉的那個擁擠的世界;有塵土的味道,還有黴濕的味道,應該是長時間無人居住的緣故。
渾身酸痛,尤其是後背,有一種仿佛被刺穿的疼;這可能是因為我醒來之前長時間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也可能不是。隨便吧,反正我也不著急起身。
後背的刺痛讓我想起了93年的夏天,熱得讓人想要將自己身上的皮扒下來。工人宿舍區後麵的田地裏聚集了成千上萬隻青蛙和蟾蜍。龍婆子說,□□開會,必將發水。果然,連日的暴雨讓工人宿舍區後麵大片的農田都變成了水坑;“呱呱”的□□叫聲沒日沒夜地響著。
沒人知道誰是世界上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我隻記得我見過的第一個吃青蛙的人。
父親的工友田小軍,外號抽筋田,跑到我家裏來邀父親一起去坑邊捉青蛙。因為母親不在家,我又不肯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裏,兩個戎裝待發的男人便將我帶了去。
“很簡單,你隻要用手電筒照到一隻青蛙,那光亮會讓它的眼睛產生至少三秒鍾的失明;看不見,它就會呆在原地不動,這樣就容易抓了。”抽筋田輕描淡寫地介紹著,讓我們即將要做的事聽上去健康有趣,像是一項適合小學生的親子活動。
於是,他們兩個負責抓,我負責用手電筒給他們照。
我站在坑邊上,盡職盡責地揮舞著手電,真的照到了一隻青蛙。它可能是正想要往坑裏跳,突然被光亮刺激到,便呆在原地不動了。我激動得快要笑出來了,就好像贏得了什麽勝利,馬上就能拿到象征榮譽的大紅花,證書上當然要寫“捉青蛙小能手”。可是接下來發生的卻是這樣一幕:抽筋田大力揮動手裏的鐵叉子,一下子刺穿了那隻青蛙的身體。我看到了飛濺出來的血,在手電筒的光照下是褐色的黑。那隻青蛙甚至都沒能發出最後的慘叫,隻是蹬著兩條後腿在鐵叉上做最後的掙紮。
我感覺那鐵叉不是叉在了青蛙身上,而是叉在了我的身上,至今還在。
我平躺在地板上,等待渾身的酸痛和背部的刺痛自行減輕;順便觀察了一下我此刻所在的這個地方。是一間倉庫,放著一些老舊的家具,立櫃、高低櫃、寫字台、八仙桌,跟我家裏用的那些差不多;牆邊明明有一個木藝長沙發,而我卻是躺在地上,這倒是有點奇怪。肚子“咕嚕咕嚕”響了幾聲,這讓我覺得更加奇怪了;我竟會有這樣的反應,那隻能說明我至少已經餓了三天了。
門開了,有個人朝我走了過來。我竟沒有聽到聲音,直到那雙腳出現在我眼前。格子布的拖鞋很幹淨,腳麵較寬,厚實有力,一看就是做慣了粗活。她踢了我一腳,這倒是讓我清醒了不少,真是謝謝她。
“你醒過來了?真是造孽!你還隻是個孩子,我活了幾十年,從沒見過有一個孩子能像你這樣心腸歹毒……”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在跟誰說;但她的腳告訴我,她沒什麽壞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