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和白泥
不用上學的日子,我每天就是坐到街尾的水池子邊上看建築工人修葺倒塌的圍牆。想想這麽長的一段圍牆轟然倒塌,居然沒有砸到一個人,這是一件正常的事嗎?
瓦刀、水泥、沙子和粘土磚撞擊著,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這聲音把我的思緒送回到了學校裏剛剛開始蓋實驗樓的時候。
課間的十分鍾對學生們來說總是那麽的神奇,仿佛可以發生任何事。剛剛成型的實驗樓還隻是一個框架,在學生們眼裏卻是一座神秘的寶庫。樓梯剛剛砌成,還沒有扶手,往上爬那是勇士們證明自己最好的方式;大理石地麵鋪了一半,隻要你肯去找,總能找到被裁切下來的大理石條,裝進口袋拿回去,就能跟同桌炫耀你的尋寶所得;有時瓦刀也能弄到手,打群架時別人拿的都是菜刀,你就能拿出瓦刀,那鶴立雞群的榮耀感豈一個爽字了得?
那時的我並沒有尋寶的欲望,卻是被臘八帶著一幫混小子叫罵追打,不得已跑進實驗樓的框架裏麵避難擋災。裏麵到處都是腳手架和一根根橫七豎八的木條子,穿過它們,就像《縱橫四海》裏周潤發端著紅酒杯子躲紅外線一樣難。
“別讓她跑了!陰陽臉,給老子站住!”臘八身體裏自小就有一種鍥而不舍的高尚品質,這也是為什麽他父親會舍棄大兒子而選擇他接過殺豬刀做家族手藝接班人的主要原因所在。
陰森而空當的毛坯樓裏像極了另一個世界,七折八拐,我毫無方向感,隻是有路就走,等我聽不到身後追殺的聲音時才顧得上看一看環境。這裏有兩個石灰池子,大約兩米多深,裏麵漚著石灰,慘白慘白,還冒著足以將人燙傷的熱氣;兩個池子中間隔著一道大約三十公分寬的垛子,而我,就站在這個垛子上。
“陰陽臉!沒路可逃了?乖乖束手就擒吧!大兵,你去把她給我抓過來!”臘八的口氣像極了電視劇裏的武林盟主,代表正義圍剿邪惡。
大兵奉旨跳上垛子,朝我逼近。路已到盡頭,我也沒有替身演員們那種敢跳懸崖的勇氣,隻好停在那裏等待著任人魚肉。很快,大兵就抓住了我。我記得我並沒有反抗,但不知大兵是否為了畫麵效果,故意作出拉扯糾纏的姿態;你真該看看他當時的樣子,搖晃得就連DNA都快撒出來了;年輕人做事從不考慮後果,果不其然,一個站立不穩,我跟大兵一起摔向石灰池。
我發誓我當時已經失去了重心,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在傾倒;但是事情的結果卻是大兵掉進了石灰池子裏,而我沒有。
我確定當時是有人拉了我一把,每多回憶一次,這種感覺就更篤定一點;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沒有辦法解釋的;這樣的事情無需說給他人聽,因為你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那個年紀的我還沒有上過化學課,不了解石灰在水裏發生化學反應時能產生怎樣的溫度,但是我親眼看到了那慘白的泥漿裹住大兵的身體,燙破了皮,燙出了血。那血活著白泥,不是殷虹,而是鮮紅。
臘八抱起一捆捆的竹板扔進石灰池子裏做鋪墊,救了大兵一命;他果然是個臨危不亂的武林盟主。我一直站在那裏沒動,我說過,有人拉著我呢。
大兵被燒傷嚴重,尤其是手指和耳朵,變得殘缺不全。臘八的手也受了傷,留下了幾道永遠不會消失的傷疤。他們身上的傷疤跟我臉上的黑斑一樣難看,但他們的疤是英勇正義的象征,而我的斑隻是恥辱的符號,永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