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然倒塌

  就在這時,突然從前街那邊傳來了一陣鑼鼓點兒的響聲,想必是公審大會進行到了高潮部分,需要休息片刻,就請來了耍猴戲的師傅給大家鬆弛一下緊繃著的神經;臆想到這裏,我有點兒想笑了;但我最好還是別出聲,這兒可並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旁邊還有兩個正在廝殺的角鬥士呢,我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引起他們的注意。


  “劈裏啪啦”,臘八和黎明的拳腳在繼續。


  我撿起腳邊的一小截兒楊樹枝在地上亂畫。鴿子有一點兒繪畫的天賦,我在這方麵可不行。我畫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假裝它是一條蛇,然後我再畫些短線,假裝是它的腳;有人管這叫畫蛇添足,其實在古代神話裏最早出現的蛇是有腳的;後來因為它做錯了事,大約是打破茶杯之類的,小氣易怒剛好權力又很大的天神便懲罰它,收走了它的腳,讓它以後都不能走路;可是聰明的蛇卻發明了不用腳也能走路的方法,在野外遇上,你可跑不過它。說真的,長這麽大,我還從沒有見過一條真正的蛇呢,不算被我父親泡在酒瓶子裏的那條標本。


  “劈裏啪啦”,臘八和黎明的拳腳仍在繼續。


  我蹲得有點累了,便靠在身後的牆上。這牆是工人宿舍區的圍牆,有些年頭了,我還記得初建它時的情形。那時,施工隊用幾個廢舊的鐵皮鬥子裝水;大大小小的孩子們都被吸引了過來,跳上去坐到鐵皮鬥子沿兒上,把腳伸進水裏,拍打著水花,笑著,比著;我在一邊遠遠地看著,等著;等他們全都回家吃飯去了,我便也爬上去,剛想要伸腳拍打水花,整個人卻滑落進了鐵皮鬥子裏;鬥子裏的水不深,剛剛沒過腰,但裏麵積存著很多孩子們玩耍時扔進去的石子兒,我劃破了腳後跟。


  我不敢回家,怕挨母親的揍;就藏在鄰居王奶奶家的兔子圈裏。圈裏有四隻兔子,三隻灰色的,一隻白色的;白色的那隻兔子非常特別,眼睛紅得像極了我腳後跟流出的血,我以為它是得了紅眼病,不敢再看它的眼睛;我撿起地上的爛白菜葉子喂它,它咀嚼的聲音很大,還發出“噗噗”的喘息聲。


  王奶奶端著用葫蘆切開的水瓢來給兔子加水,發現圈裏多了一個我。她讓我進她的屋。我看到了一個好看的屏風,紅木鑲嵌著透明的輕紗,輕紗上有一個漂亮的女人。王奶奶說這個屏風是她的嫁妝,上麵繡的是《嫦娥奔月》。那晚我吃了加糖的玉米餅子,王奶奶還給我講了幾個耶穌放羊的故事,卻沒有發現我的腳後跟一直在流血。


  “嘩啦——嘩啦——嘩啦——”巨大的聲響毫不含糊地斬斷了我的回憶。“大地震”終於還是發生了:我家門前的那兩個角鬥士,看來是真的使出了渾身解數,抱團撞到了圍牆上,宛如推到了多米諾骨牌一般,一發而不可收拾。本就破敗鬆動的圍牆從我家門前開始倒塌,就像我畫在地上的那條蛇,蜿蜒著一直往前,倒過了我藏身的角落,繼續倒向前街,一直倒向正在開公審大會的地方。


  黎明和臘八怔愣愣地杵在那裏,被驚到了。這兩個肇事者的眼神跟隨著倒塌的圍牆,停在了我隱匿的這一個點上。我終究還是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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