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石獅子

  我睜開眼睛,又是倒黴的一天。


  32級台階中第19級上的吉他聲已經沒有了好一段日子了。聽街上的長舌婦們說劉麻子的兒子離家出走,背著吉他去外麵追求夢想去了,臨走時偷拿走了他母親兩個月的湯藥費。


  空氣裏彌漫著夜香味兒和發黴的煤灰。七姑蹲在家門口生爐子;不知道是去年的玉米錘子受潮了還是蜂窩煤的質量也受到經濟形勢的影響變得沒有火氣,這次點著爐子讓她比平日裏多用掉一根火柴;為此她大為惱火,喋喋不休地小聲嘟囔著叫罵。八姨的臉色也不太好,一直扶著腰,到胡同口抱柴火的時候停下來歇了好幾回。心直口快的九嬸子放下手裏的尿盆兒,訕訕地笑,說八姨一定是昨兒晚上跟男人在被窩裏折騰得太厲害才會閃了腰;不經大腦的話說出去以後才想起八姨的男人已經死了一年多。八姨將整捆的柴火扔過去,沒有砸中九嬸子,卻砸倒了七姑費了半天勁兒剛剛生好的煤球爐子。薅頭發、扯衣服,罵祖宗,三個女人的這台戲在這樣的早晨不知是第幾十回上演了。


  我在街尾的胡同口停留了一會兒,沒有看到搬家的螞蟻,當然也不會等到鴿子;想到我今天不用吃她的韭菜盒子,倒是讓我安慰了不少。


  鴿子的父母終於托人找到了想要抱養孩子的人家,把鴿子最小的妹妹給送走了。那邊是實誠人,還給了六百塊錢和一百斤糧食,隻要求一輩子不再來往。說起來這倒算是一件好事,龍婆子已經說了這是抱錯了的孩子,不是鴿子父親的種,自然不應該生活在這個家裏。


  “那丫頭的五官沒有一丁點兒像我跟我家死鬼的,躺在那裏沒日沒夜地哭;吃得多拉得多,就是個討債鬼!吃起來沒個夠,咬得我的奶|頭子都淌血了;那狠勁兒,能是我在肚子裏揣了十個月的親孩子嘛……”鴿子的母親跟我母親說起這話時,臉上有嫌棄的表情,仿佛說的是別人家裏的閑事兒。我母親嗑著瓜子兒,笑得“咯咯咯”,像是要下蛋的母雞。


  我離開街尾的胡同,走上工人宿舍外麵的那座石橋。橋頭左側有一隻石獅子,腳踩著球,代表它是公的;按道理講右側還應該有一隻母的,可現在卻是空的,什麽也沒有。龍婆子說,她見過那隻母的石獅子;那時她眼睛還沒瞎,剛剛開始往腳上纏裹腳布;那時這裏最富有的人家還不是孫半城家,而是橋頭戴家。


  提起橋頭戴家,老輩人沒有不知道的。戴老爺是大地主,祖上有人在前清做過道台,家裏大車大馬,良田千頃,長工無數;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兒子,妻妾倒是娶了好幾房,就是沒有一個能下蛋的;最小的一個妾進門一年竟給他生下了一個閨女,用龍婆子的話說,這閨女是誰的種,有待商榷;但當時的戴老爺則視其為掌上明珠,取名叫秀兒。


  沒想到這個秀兒被溺寵成了放浪形骸的娼|婦,家裏像樣兒的長工都被她給睡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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