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功能
麥收後是一段相安無事的日子,黑金城裏的每個人都在用各自的方法繼續浪費著生命。
迫於外麵嚴峻的經濟形勢,孫半城陸續關閉了手底下兩口規模相對較小的煤井。被解散的一批工人拿著少得可憐的遣散費,帶著老婆孩子回了鄉下。黑金城一下子空了不少,街上也沒有那麽多聚在一起說三道四的長舌婦了,讓人感覺還有點兒不太適應。
留下來的工人們個個縮著脖子,焦慮,暴躁。留下來的老娘們兒倒是更團結了,要麽一起去農田裏撿拾殘留的麥穗兒,要麽一起去礦區辦公樓鬧事兒。孫半城和黎明的父親聲稱一起去外麵尋找新的銷售渠道解決眼前的難題,大家卻說他們是摟著會唱歌的小明星躲外麵逍遙快活去了。
又是一個難熬的周六下午。
我遛著牆根兒走過略顯空蕩的街道,看到蘇哥哥家的豆腐作坊還開著。
蘇哥哥跟我一樣,沒有父親,但是他的母親可是跟我的母親一點兒都不一樣。蘇哥哥的母親叫“豆腐蘭”,呃,這大概隻是一個外號,不過大家都這麽叫她。豆腐蘭自己一個人撐著這間小小的豆腐作坊,門臉兒也就一間半,純手工磨製,相當費工夫。每天泡黃豆、磨豆粉、擠豆汁、點豆腐,她幾乎是二十四小時不停歇地忙碌著,勤快得像頭帶著眼罩的母驢。
豆腐蘭還有一項特殊功能,就是可以一邊幹活一邊嘮叨兒子,像是念經一樣,幾天幾夜不停都行。
“媽這麽辛辛苦苦地幹活兒是為了誰呀?媽幾年都不買一件新衣服是為了誰呀?媽舍不得吃一口肉是為了誰呀?媽守著這個破爛家不再嫁是為了誰呀……”
我坐到豆腐作坊的門旁邊,撿起腳邊被人丟棄的一個啤酒瓶蓋兒,拿在手裏把玩。
“你看咱這間破屋,這稻草房頂眼看著就快要塌了,你媽卻還得冒著隨時被砸死的危險在這底下沒日沒夜地幹活兒;你看你媽的這雙手,被泡豆子的水染得焦黃,冬天裂口子,夏天長濕疹……”
有人騎著自行車從街尾過來,是一輛大金鹿,破得所有零件兒都晃蕩,就是鈴鐺不晃蕩。“呸!”騎自行車的人路過我身邊時吐了一口痰,落在了我的腳邊。他的瞄準技術可真差,估計撒尿時也是同樣瞄不準。
“你那死鬼爹死得早,去那邊兒逍遙快活去了,留下我這一個人,我指望誰呀?還不就得指望你嗎?你可得給我爭氣呀,努力讀書,出人頭地;咱家窮成這樣,沒錢、沒關係,你能靠什麽,什麽也靠不上,就隻有上學讀書這一條路能走……”
一隻黃白相間的花貓從屋簷上跳下來,從我腳邊走過。它尾巴高高地豎著,像是在炫耀什麽,聽說它是情場老手;不知這是又騙了誰家的姑娘,剛剛得手。
“如果你要是沒出息,那你媽老了、幹不動活兒的時候就隻能背著藤條簍子出去撿破爛、要飯了……要是連路都走不了,那你媽就隻能活活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