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退初潮
我也是個女人了?什麽樣的女人?
我看到了鴿子的二姐,被男人要去了身子,接著就被拋棄,終日神神叨叨,動不動就摸菜刀。
我掀開微溫的被窩,蹣跚地走下床,來到門口的水缸旁邊,掀開蓋子,拿起水瓢,使勁砸開上麵的一層冰,舀了一瓢涼水,送到嘴邊。矯情的牙齒第一個打起了冷戰,通過敏感的神經將它強烈的不滿傳入大腦。
我看到了鴿子的母親,一連生了九個閨女,死了一個,送人一個,卻還要繼續生,就是因為生不出兒子。
涼水衝破了牙齒的關口;接著是舌頭,梗在那裏不願吞咽那刺骨的寒。
我看到了胖嬸兒,雖然生出了兒子,還生了三個,卻全都是啞巴;老公跟人跑了,她隻能自己一個人像牛一樣拚命幹活,獨自撫養兒子。
涼水攻克了舌頭的攔截;接著是食道,心肺脾胃腎,全部都在譴責、抗議,拒絕涼水通過的議案。
我看到了我母親,三天兩頭跑去礦長那裏要“照顧”;我看到了鋼蛋媽,每天早起倒全家的尿盆兒,被人扔了超大號的內衣褲坐在胡同裏罵街;我看到了王奶奶,被兒媳婦趕出家門,跪在十字架前求“萬能的主”醫治她的羅鍋。我還看到了街麵上那些三姑六婆,被男人打完出來嘲笑別人尋找心理平衡……這些就是女人。
一瓢,兩瓢,三瓢……帶冰碴兒的涼水順利通過重重阻擋,落進了我肚子裏。腹部傳來隱隱的下墜般的疼痛。鴿子說過,月經來時不能碰冷的東西,尤其不能沾涼水,會導致閉經。疼痛愈來愈烈,打得我那雙不爭氣的腿幾乎站立不住,之前鴿子給我往嘴裏塞的那些食物也沒能起到什麽支撐作用。終於,我摔倒在了水缸旁邊。
恍恍惚惚中,我仿佛回到了一個夏日的午後。一陣壓抑又張揚的□□聲和笑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我看到母親的床上有兩坨白花花的肉;空氣裏彌漫著的那股氣味兒,讓我覺得惡心。看到我醒來,母親掏出兩塊錢叫我去菜煎餅西施店裏買午餐;她說她要在家裏看書不能被打擾,要我吃完再回去;那是我第一次去菜煎餅西施的店裏。菜煎餅西施的腳很小,裝在一雙桃紅色皮涼鞋裏,鞋頭尖尖的,像一撇新月,上吊著,勾魂一般;因為站在爐子邊,她渾身汗津津的。兩三個男人拿著菜盆排隊挑菜等著吃煎餅,說著一些下流的黃段子,逗得菜煎餅西施“咯咯”地笑得很響;我的厭食症大約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夢露?夢露?你沒事吧?你怎麽睡在外麵了,多冷啊?夢露……”叫醒我的這個聲音,輕柔得讓我感覺自己像是一朵漂在溪水裏的棉花。
我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我還躺在水缸邊;我又看到了那雙幹淨的白色運動鞋。
還在人間;我又一次像狗一樣一個人在寒冷的冬夜裏挺了過來。
初潮就這麽沒了。
我沒有做成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