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暴露

  我坐在頂樓的一塊青石板上,就這麽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著,忽然從樓梯口傳來了腳步聲。不一會兒,臘八就坐到了我剛剛坐過的那塊青石板上,我則已經習慣性地提前藏到了旁邊的陰暗處。


  臘八的腳跟著地,腳掌以45度角向前傾斜著,仿佛是在望著天空,被月光拉長了的投影輪廓很好看,好看得幾乎可以用憂傷來形容了;看樣子他是在等待流星,他也有什麽要許的願望嗎?

  臘八有一個哥哥,前年入伍的,聽說已經當上了士官,還做了文書,像是光宗耀祖很有出息的樣子;不管誰去臘八家裏買豬頭肉,不管是第幾次去,臘八的母親都會就此事炫耀一番,每次說都跟第一次說一樣,興高采烈,激情四射。據街麵上那些長舌婦爆料,臘八祖上有人曾在清宮禦膳房裏當過太監,傳下了做豬頭肉的獨門手藝。既然臘八的哥哥當了兵,那也就隻能由臘八來繼承祖業了。每到逢年過節,他家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臘八準得請假回家幫忙幹活。既然繼承祖業是必須的,上學讀書也就不那麽重要了。光明的前途早就給他鋪好了,他的生活應該是再無煩惱了;至少在外人眼中看上去是這樣子。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像是誰一個噴嚏帶出的唾沫星子一閃而過再無蹤跡。臘八尋找著,我也在尋找著,我們都想看看它最終砸在了誰的頭上。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越來越緊密的流星雨如約而至。果然,不管是什麽東西,一多了就不值錢;尋找第一顆流星的興趣蕩然無存,我都有點兒不想再看了;昂著脖子抬著臉的動作也實在不適合我,但是又不能在這個時候起身離開,隻好忍忍了。


  突然,我旁邊的一個汽水瓶子倒了,“骨碌骨碌”滾出了好遠。我沒被頭發遮住的那一隻眼睛一直盯著它,直到它停在了樓欄邊。我發誓那個瓶子倒地滾出去不關我的事,一定是老鼠或是其他跟我一樣隱匿在黑暗中的什麽低等動物所為,但結果就一定關我的事了——臘八發現了我。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等待著他的謾罵或者拳頭,什麽都好,總之希望能快點結束,好讓我可以離開這裏,去下一個不知道會是什麽地方的地方。


  什麽也沒有。


  當我再抬起頭看的時候,那塊青石板上麵已經沒人了。臘八走了,估計是被我給嚇到了,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


  這個發生在浪漫流星雨之下的毫不浪漫的小意外,讓我不由地想起了一件事,那是父親還在的時候——


  家裏燈光昏暗,職工宿舍裏的電壓總是很低;黑白電視機裏有一個國字臉在說一些距離我們生活很遠的事。父親坐在八仙桌邊,看著幾顆花生米,喝著廉價高粱酒。母親蹲在電爐子跟前烤吃剩下的饅頭。饅頭被烤得黃燦燦的,當然避免不了有少許地方黑了,但仍抵擋不住它散發出的焦香。


  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開門!礦區安全用電稽查隊的,快開門!”


  父親一臉驚慌,酒糟鼻更紅了。母親倒像是訓練有素,抄起洗臉盆反過來將電爐子扣住,接著一把將我拽過來,按坐到盆子上;整套動作麻利而幹脆。限製用電的時期,電爐子和高於100瓦的燈泡都是禁止使用的,被稽查隊查到要罰錢,還得開大會貼大字報通報批評。母親跟稽查隊的人扯皮。我屁股下麵的盆子越來越熱,但那次我藏得很好,沒有暴露,跟這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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