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下頂樓

  我猜這一拳應該是臘八打出來的,因為我此刻的感覺不亞於生吞了兩包氯|胺|酮,渾身輕飄飄的,直接飛下頂樓。我的骨頭果然很輕,難怪母親生氣的時候總是喜歡罵我輕賤。我記得前一天我發燒昏睡時還曾夢到過自己從教學樓頂樓跳下來,沒想到這麽快就夢想成了真;隻是我沒有看到像螞蟻一樣渺小的人們在我的腳下,也沒能在空中飛多長時間;“嘭”的一聲巨響,整個世界都安靜了;這倒是讓我有點失望。


  礦區職工宿舍大院門口有一個鐵皮小屋,以前是一個代銷店,後來不幹了,就空廢了,鐵皮上鏽發黴,變得千瘡百孔,又做了一段時間的垃圾箱,最後被收拾出來給了一個流浪漢居住。這個流浪漢叫蕭公子。我不知道是誰給他取的名字,多半是出於消遣、戲謔的壞心眼兒,但也叫開了,礦區裏的人都這樣稱呼他。蕭公子從不穿鞋,黑黑的腳趾像壁虎一樣扒著地麵;頭發胡須像是出生後就沒怎麽打理過,恣意地雜糅在一起,給他一身幹淨衣服,用不了兩天也會變成“泥巴條”,這主要是因為他神誌不清,分不出好壞;說話也是“咿咿呀呀”的,含糊混沌。他不懂得上門要飯,都是礦區裏那些熱心的婦女們不定時地給他送。每每哪個給他送飯時都要大聲喊著:“家裏做多了吃不完,給蕭公子送去!”恨不得敲鑼打鼓讓整個礦區的人都聽見,都知道她家裏的日子殷實有富餘;但也多虧了她們這份虛榮心,不然蕭公子早就餓死了。


  突然在這裏介紹蕭公子,是因為我跳樓後在礦醫院裏昏迷了好一段日子。這段難熬的日子正是蕭公子陪我度過的;不是在現實中,而是在意識裏。


  在我的意識裏,我分不出蕭公子是不是跟現實裏一樣秀逗,但他會說話,說得很清楚。他總是在給我講故事,也可能他隻是在講給他自己聽,但我也能聽得到。蕭公子說他曾經也是年輕有為,這一點如今確實看不出來了。他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地主家庭,出生那年正趕上土改,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卻背負著一個成分不好的包袱,處處遭人白眼,不能上大學、不能參軍,隻能下鄉插隊。他喜歡上了一個農村姑娘,可人家根正苗紅,家裏根本不接受他的階級成分。後來他回了城,他不相信整個世界的悲慘都會降臨在他身上,繼續相信命運,奮發圖強,趕著下海潮做小生意賺了些錢。


  這個故事到這裏也算是一個溫馨的勵誌故事了,可命運才不會像個軟蛋編劇一般就此罷手。


  嚴打那年,蕭公子因為摟著已婚婦女跳舞被判流氓罪蹲了十年大獄。出獄後他回到了農村,找了一個啞巴媳婦兒,生了四個閨女,一個兒子。為了改變命運,他不惜一切供兒子上學,甚至帶著全家人去賣血,結果妻子和女兒們全都染上了艾滋病。兒子指責蕭公子是殺害母親和姐姐的凶手,跟他脫離關係,離家出走,卻沒忘記拿走那些賣血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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