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開的口

  鴿子從地上站起身來,揉著摔疼的肥屁股,又開啟了絮叨模式:“夢露,你剛剛看到孫天嬌的那副嘴臉了沒有?假裝關心我們、為我們出頭,故意在黎明麵前裝好人呢,真惡心!這麽做作的一個人,也不知道臘八喜歡她什麽,真是鬼迷心竅……”


  我沒聽鴿子的絮叨,而是看了一眼夕陽,像個剛剛被打落在菜煎餅上的雞蛋黃,冒著“滋滋”的熱氣。這是“菜煎餅西施”每天都要重複數以百計的動作——攤煎餅,打雞蛋。


  不知道鴿子是不是窺探到了我腦子裏的臆想,絮叨完之後,竟然說要我請她去吃菜煎餅,慶祝她被臘八踢過來的足球砸到。你沒聽錯,這的確值得慶祝,因為鴿子暗戀臘八,暗戀了很久;她隻告訴了我,還交代我不要告訴其他人,這一點,我從不辜負她。


  吃菜煎餅總是要排隊等很久。“菜煎餅西施”人俊手巧嘴又甜會來事兒,是黑金城裏最有名的寡婦,這裏的每一對夫妻都曾因為她而吵過架。聽母親說,她白天的菜煎餅生意好,晚上的皮肉生意更好;說這話時,母親一副羨慕的口吻,就像機床廠車間裏一名小學徒在背地裏偷偷地議論技藝嫻熟的老師傅。


  我跟鴿子吃過菜煎餅後已經很晚了。我們各自回家。夜很安靜。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是美國老電影《紅字》。沙發巾掉下來好幾次,讓我總也不能安下心來看。我把腿翹在茶幾上,這讓我注意到了因為撞車和摔跤而破了的褲子,那是一個折角形的口子,像是出自哪個蹩腳木匠之手;下麵是一小塊被蹭掉的皮肉,綻放於紅腫的膝蓋上,血已經凝固了,還有些半透明的膠狀液體正慢慢地往外滲。


  我想我得處理一下。於是,我單腿跳著進了母親的房間,在五鬥櫥裏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針線包。縫褲子時,針不小心紮到了裏麵的傷口,疼得我齜牙咧嘴,真是糟透了。我放棄了使用針線,拿起桌上的膠布用牙咬下來一節直接貼在褲子上。希望能逃過母親的眼睛,萬一被她看到,又該帶我去孫礦長那兒討要買新褲子的錢了。


  我幹得不錯,褲子的破口被貼住了,就也看不見了腿上的傷口,沒必要再脫了褲子去招惹它。突然覺得有點兒累,我幹脆躺在母親床上睡了。電影《紅字》裏那個不守婦道的女人胸口掛著牌子遊街的場景進入了我的夢中,隻是她的臉上多了一塊黑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睡過母親的床了,激動得我夜裏發起了燒,也或者是因為腿上的傷口;唉,隨便吧。


  “砰砰砰”的敲門聲讓躺在床上的我糾結了很久,是鴿子,她已經喊叫了快一個小時了。


  我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打開了門,迎接進來的是一連串喋喋不休:“你沒在胡同口等我,我就過來找你了!你今天是怎麽回事呀,從來沒有起晚過的!剛剛我從窗戶玻璃上看見你就那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還以為你死了呢,嚇我一跳,就拚命地敲門……”


  我看了看牆上那副礦上發的香車美女掛曆,勉強記起今夕何夕,又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記起麵前這個聒噪的胖妞是誰,為什麽會一大早站在我家裏衝著我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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