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腳識人
早上。老城的街道上濕漉漉的,像是誰剛剛在這裏小便過;兩邊的招牌全都無精打采地垂著腦袋。嘈雜、腐朽和煤渣子味兒不會起這麽早,空氣勉強還能吞進肚子裏。
母親叫我把頭發梳下來遮擋住有斑的半邊臉,這樣就不會嚇到路人,免得給她惹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煩。我走出亂糟糟的家,來到同樣亂糟糟的外麵。職工宿舍區裏全都是平房,每家每戶都在門前占地搭建棚廈,用木頭、竹劈和牛毛氈,冒充行為藝術家,搞得像極了貧民窟。也可能這裏本來就是貧民窟,隻是這裏的人都不願意說出來。
鄰居家的一扇門突然打開了。我看見一雙帶著油漬和補丁的繡花鞋被踩在一雙睡得微腫的胖腳下,大拇腳趾高高地翹著,像是等不及要衝出來說是非——是鋼蛋媽出來倒尿盆兒了。我像一隻受驚的老鼠,“哧溜”一下鑽進了旁邊的胡同裏,成功逃脫;若被她撞見,免不了又要一通廢話。
長期低頭走路的好處就是讓我練就了一項特殊技能——看腳識人。人的腳跟臉一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臉,自然也就會有不同的腳。十步開外,我就能通過看腳知道來人是誰,心情如何,從而決定是躲到一邊讓路還是轉身立刻逃走。不知道吉尼斯世界紀錄收不收這樣的技能,不過太麻煩,還是算了,萬一領獎時要我把頭發梳起來,那我母親可又該不樂意了。
剛剛因為要躲避鋼蛋媽,繞了路,現在我得先走一段階梯,才能再回到街道上。這段階梯共有32級,走到第19級時,二胡的聲音準時響起。是劉麻子家的兒子,高考三次落榜,現在每天窩在家裏拉二胡,立誌做一個有夢想的藝術家。但我怎麽也想不明白“藝術家”這幾個字跟他發出的這些噪音能扯上什麽關係,幸好這跟我也扯不上什麽關係。
我在街尾的一條胡同口站住腳,等鴿子。不是飛的鴿子,也不是不飛的鴿子,而是有個人名叫鴿子。她跟我同歲,大概吧,忘了是什麽時候開始,她總是跟我在一起,她說她是我的朋友。我每次都會在這裏等她一起去學校,而不是去她家門口站著;因為她父母每天早上都要打架,經常會有碗碟、菜刀之類的東西從門口飛出來,若為此喪命太沒必要了。她家裏姐妹七個,被人戲稱為“七仙女”,說是中了邪才會生不出兒子。嘁,誰知道呢,不關我的事。
“踏踏踏……踏踏踏……”一串腳步聲由遠而近,甚至不用看腳,我也能從這聲音裏辨別得出是鴿子跑了過來;記得小人書《西遊記》裏講二師兄的故事時用了一個詞“飛沙走石”,差不多就是那樣。
“夢露!”鴿子將她正在吃的一塊韭菜盒子掰開遞給我,“給你一半!”
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不過,我還是接了過來;既然她想給我,那就隨她吧。
“好吃吧?我媽做的!今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都沒有打架,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其實我不想知道,不過,她還是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