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魂影
沈雲極的不安不是憑空而來,因為他知道月晗不是一個輕易將和離說出口的人,從她答應沈鴻熙和離那一刻開始,沈雲極的心裏就已經預感到了這一段感情的不穩,而月晗麵對此刻的沈雲極,萬千心緒卻無一字能提。
她將自己的手從沈雲極的手裏抽了回來,垂眸道:“雲極,我們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眼下你什麽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切等你傷勢複原再說。”
她說完幾乎是逃離般的起身想要離開,沈雲極卻一把拉住她,望著她的背影道:“那你可否答應我,這三日不要去見他,不要寫和離書?”
她沒有轉身亦沒有回答,隻是在一瞬間的淚意泛濫之後,邁步離開了沈雲極的房間,沈雲極的手終是落空,心底的悵然若失,讓他清冷寂靜的一個人,竟看上去有些無助。
在感情裏,別離就是這樣的悄無聲息,明明情到深處愛意正濃,隨著流年暗度時光更迭,在一場傾盆大雨之後,就毫無知覺的轉換了軌跡。
彼時的碧霄樓,沈鴻熙詢問了青川景氏家主景琨皓的病情,釋流雲如實相告:“景家主病情不大好,這些日子兩位師兄正在盡心竭力的醫治,能不能有所改善,就要看天意了。”
沈鴻熙不禁陷入了沉思:“再有二十幾天就是驪淵問鼎大會了,但願景家主能撐過驪淵問鼎。”
釋流雲一臉溫文爾雅道:“隻怕不易。”他說到這裏頓了頓,接著道:“沈家主,月晗昨晚跟我說,有些私下的話想當麵跟沈家主說,但府中人多口雜空惹非議,托貧僧請家主府外一見。”
沈鴻熙一聽月晗約自己,眼波頓時一凝,盯著釋流雲看了良久,想要從他的臉上一探究竟,見釋流雲神色如常一臉和煦,才試探著道:“流雲師肯替少夫人約我府外相見,想必是知道了什麽?”
釋流雲迎上沈鴻熙的目光,清潤如風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破綻:“月晗的事從來不會瞞著貧僧,隻是月晗此番所說之事非同尋常,她不願因此擾了府上的寧靜,才會請家主府外相見,貧僧將話帶到,且會在清風樓恭候家主,家主來與不來,敬請自己定奪。”
內宅。
月晗由鳶尾陪著從未央樓出來,鳶尾回頭朝跟隨在後麵的侍女遞個眼色,幾個侍女當即停下腳步,與月晗主仆二人保持開一些距離,鳶尾才略微壓低些聲音道:“少夫人,昨日奴婢收到了青川大公子的書信,大公子說晞瑤小姐十分擔心您的病情,所以詢問奴婢您的情況,另外大公子說眼看驪淵大會在即,還請少夫人當機立斷,盡快將城防圖帶上青川。”
她一邊聽著腳步卻並未停下,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淡若秋菊:“告訴阿瑤我一切安好,讓她在青川耐心等待,我很快就會去青川接她離開。”
鳶尾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隻是鳶尾根本不知道此刻她心裏裝著夕秀與沈鴻熙的往事,想到她答應了沈鴻熙與沈雲極和離,不免有些不安道:“少夫人,恕奴婢多問一句,明日就是三日之期的最後一天,您真的要與公子和離嗎?若是和離之後家主執意納您為妾可如何是好?”
鳶尾的這一問,讓她下意識頓住了腳步,落在衣裙上的玉佩寶石撞的叮當響:她微微蹙眉,隨後抬眼望向前方的玉宇樓閣,收斂神思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明日就會有答案了。”
“明日就會有答案?”鳶尾聽了一頭霧水,自言自語一句,再抬頭時月晗已經獨自朝前走去,她忙喊聲“少夫人”跟了上去。
午後,陰沉的天空烏雲密布,一場大雨悄然而至,落在瓊樓玉宇,落在長街小巷,濺起一層白蒙蒙的雨霧,宛如飄渺的白紗。這時一陣風猛的吹來,那白紗嫋嫋散去,雨水斜打在地麵的積水上,激起朵朵水花。
一輛馬車在清風樓的門前停了下來,一襲淡紫色衣衫罩著月白色鬥篷的月晗由釋流雲扶著下了馬車,撐了傘走進了清風樓。
清風樓三樓一間較為僻靜的雅間內,沈鴻熙與月晗釋流雲三人對坐在圓桌前,桌上擺著佳肴,沈鴻熙看著月晗溫潤從容的樣子,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因此開門見山問道:“找我來何事?
這時門外響起了三聲敲門聲,店中夥計的聲音傳來:“客官,您要的酒來了。”
釋流雲走到門前開了門,夥計端著三壺酒進來,在將酒放下之際,不動聲色的將幾人掃了一眼,然後垂手恭敬道:“幾位慢用,有什麽吩咐,隨時叫小的即可。”
釋流雲頷首致意,送夥計離開後將房門重新關上,月晗親自為沈鴻熙和自己斟了酒,待釋流雲入座之後才平靜道:“月晗想問家主,昨日在祠堂,家主當著全府的人說要納月晗為妾,家主此話當真?”
沈鴻熙聞言一瞬間看向了一旁的釋流雲,見釋流雲一臉淡定,才放下了心裏的不安道:“自然,隻要你寫下和離書,與雲極和離,我自會娶你。”
她不禁勾唇一笑:“家主娶我是為了什麽?為了我手中的驪淵丹書,還是為了借此來折磨秋月夫人與雲極?”
沈鴻熙注視著她,試圖要窺探她的心思,片刻之後才回答道:“都不是。”
月晗唇畔的笑意更加濃了幾分:“難不成,家主喜歡我?”
沈鴻熙的心思被她說中,當下目光一凝,隨後深吸一口氣,將麵前的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樽後沉著道:“有何不可?”
她再次為其斟了酒,不驚不燥的接著問道:“為什麽?可是因為家主口中的蘭妻?”
提起“蘭妻”,沈鴻熙的臉上頓時多了幾分疑慮,神色也變的凝重起來:“你究竟想說什麽?你是從何得知那一闕《雁丘詞》的?你究竟是誰?”
她聞言微微一笑,將自己麵前的酒飲下,素靜的臉上頓時浮上了一層紅粉,配著她傾城的容顏更加的楚楚動人,她清潤的聲音略縈著幾分苦澀道:“在我很小的時候,常在丹漪河上聽一個女子唱這首曲子,我娘親說,唱這首曲子的女子很美,想天仙一樣,也很有才華,能寫出很多喜聞樂見的詞曲,且每一首都值得流放百世,所以我就常常跟著她學,跟著她唱。”
沈鴻熙一聽,心底塵封的往事再度被掀起,當年與他的蘭妻在一起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卻又恍若隔世,他不禁凝視著月晗那張雲容月貌的容顏,被她酷似記憶中之人那不自知的嫵媚所癡迷,他抓起手邊的酒樽,混合著胸口的酸楚與苦澀盡數飲下,隨後一手握著月晗的肩,聲音裏有些難掩的激蕩道:“所以,你見過她?”
越來越靠近真相,月晗的心底越來越淒迷越涼,雙瞳翦水的眸子裏,雖然縈著笑意,卻透著水潤的悲涼:“何止見過,她曾親手教過我彈琴寫字,她曾親口教過我讀詞認字,記得她曾常常感歎,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月晗說到這裏,眼裏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奪眶而出,關於夕秀,她現在怎麽都想不起她的樣子,她越是拚命想,夕秀那張臉就越模糊不清,最終隻剩下一幕幕幼年時的過往,在漫長的記憶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刻骨銘心。
她的淚落下,勾動了沈鴻熙心中無限悲痛,蒼鬆般的臉上,喜怒不形與色的眼睛裏竟也泛起了淚意,與月晗淚眼相對,他說道:“這一首《長相思》,是她寫給我最後一首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