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
沈鴻熙手中的酒杯當啷落地,帶著隱痛悲不自勝的喊了一聲,宋月晗早已將沈鴻熙的神情變化盡數收入眼底,同時她的一顆心也漸漸墜入無盡的深淵。
秋月與沈鴻熙同坐一席距離最近,她猛然一聽“蘭妻”二字,置於身前交疊的雙手下意識攥在了一起,回頭看向沈鴻熙時,眼底已經洶湧的恨意在翻騰。
杜若見狀忙來到身邊跪下壓低些聲音道:“夫人,外人麵前,您即便不顧及家主,也要替公子顧及沈氏的聲譽啊!”
秋月聞言暗自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了心頭的恨正襟危坐,一張天生麗質的臉上已經覆上了一層寒霜。
月晗曲盡收斂了琴聲起身,再看眾人的神色,應王與沈鴻熙已經深陷不同程度的癡迷;江氏一陣提心吊膽,沈玄極衣袖拭淚期期艾艾;永寧的神色間是不言而喻的嫉妒與憎恨,手中握著的青銅酒樽恨不能將其捏碎;而沈雲極清光流轉月映寒塘的臉上,一雙墨色深瞳目不斜視的注視著她,看似不露聲色的外表下,內心早已心潮澎湃。
“好,真好!”應王由衷的讚歎一聲不禁扼腕抵掌,起身接著道:“少夫人果然是財貌雙絕,是這安平朝難得一遇的佳人!”
月晗恭敬福身盡顯謙恭道:“王爺如此盛譽,月晗愧不敢當,拙劣技藝獻醜了……”
她話音未落,沈鴻熙口中喊著“蘭妻”掙紮著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她近前,猝不及防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臂,雙眼含淚悲痛不已的叫道:“蘭妻,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應王當即吃了一驚,月晗也一瞬間也有些慌亂,沈雲極見狀下意識站起來兩步跨到她身邊,將沈鴻熙的手從她的手臂上拿開,一臉霜雪道:“家主,您醉了。”
同時秋月也趕了過來,陰沉著臉吩咐杜若將站不穩的沈鴻熙攙扶住,然後轉身對應王道:“讓王爺和郡主見笑了,家主平日很少飲酒,今日貪杯出醜,多有失禮,萬望王爺郡主海涵,還請王爺恩準妾身等就此告辭,來日沈府設宴,定當向王爺郡主賠罪。”
應王見沈鴻熙確實醉酒也不好再挽留,於是略帶遺憾道:“果然歲數不饒人了,當年沈家主的酒量可是連本王都不及的,既然家主醉了,本王也不便再強留,改日本王帶永寧再登門拜訪。”
“父王……”永寧見應王答應沈氏眾人離開,著急的喊了一聲,應王即便是女兒奴,也不敢冒然強留,畢竟敦煌沈氏可是安平朝的財神,朝廷著急都要向沈氏借銀借糧的。
他回頭對永寧喝止道:“好了,沈夫人麵前,不可任性!”
永寧一臉不高興的嘟著嘴轉身不再理應王,一雙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瞟向沈雲極,沈雲極至始至終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秋月帶著沈氏眾人再次恭敬福身,齊刷刷行禮告退,帶著醉意朦朧的沈鴻熙離了應王府。
回到沈府之後,秋月再也裝不下去,對沈鴻熙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帶著杜若滿腔憤怒的回了未央樓,江氏母子攙扶著沈鴻熙想要回孔雀樓,卻被沈鴻熙推開,獨自朝著碧霄樓走去,口中尚且念著“蘭妻”。
沈雲極與月晗回到梵音樓,沈雲極將她送至房門口,看她一臉心不在焉,有些擔憂的問道:“你怎麽了?可有心事?”
她輕輕的搖了搖頭,關於夕秀的事,她無法與他推心置腹,其中滋味縱然是油煎火熬,前路漫漫,她也隻能踽踽獨行,於是微微一笑敷衍過去:“沒事,早點休息吧。”
她說完帶著鳶尾轉身回了房間,沈雲極也隻好回了自己的房間,月晗獨自坐在妝台前,手上卸著發髻上的簪子,腦海裏卻都是筵席間沈鴻熙的一係列反應及神情變化,最後簪子楞是一支沒有卸下,自己卻驀地站起了身。
鳶尾正在準備洗臉的水,被她突然間的動作嚇了一跳,看她神色不對,忙來到近前問道:“少夫人,您怎麽了?”
她收斂神思將心中無數疑惑與猜測盡數壓下,對鳶尾道:“你去準備一碗醒酒湯,陪我去趟碧霄樓。”
鳶尾想到席間沈鴻熙對她的失態,有些不安道:“少夫人,送醒酒湯也不一定非要您親自去呀,何況席間……”
鳶尾話沒說完,被她打斷道:“酒醉無心之失,何必當真,你去準備就是。”
鳶尾不敢再多說什麽,隻好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當月晗與鳶尾主仆二人端著醒酒湯來到碧霄樓門前時,沈玄極正好也端著醒酒湯走了過來,二人狹路相逢,沈玄極冷笑一聲道:“呦,這不是少夫人嗎?端的什麽?醒酒湯嗎?這是要替沈雲極在家主麵前獻殷勤嗎?”
月晗懶得搭理他,正要進碧霄樓的院子,就被門口值守的護衛攔下,沈玄極一臉得意道:“少夫人這殷勤隻怕是獻不成了,家主的碧霄樓,從來不允許任何一個女子進入,少夫人就別白費心機了。”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鳶尾,鳶尾點點頭。
進不了碧霄樓的門,不代表就能歇了她一顆追查的心,她靈機一動,將鳶尾手中的醒酒湯接過遞到沈玄極麵前,說道:“既然我進不去,這醒酒湯就請玄極公子代為轉交吧!”
“我憑……”沈雲極正要拒絕,她接著說道:“這醒酒湯味道獨特與眾不同,醒酒功效甚好,你若真心為了家主,還請遞進去。”
沈雲極將信將疑的接過,打開蓋子聞了一下,撲鼻的一股辛辣嗆的他猛的咳嗽了兩聲,說道:“什麽鬼東西,家主喝才怪!”
她微微一笑:“喝不喝在家主自己,送不送在你。”
沈玄極眼珠子一轉,當即說道:“既然少夫人如此說,我也不好辜負了少夫人的一番心意,若是家主因此大怒,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沈玄極說完端著醒酒湯大搖大擺的進了碧霄樓,鳶尾看著沈玄極的背影略帶不安道:“少夫人,您為什麽要在醒酒湯裏放那麽多薑和辣椒呀?萬一家主真的因此不悅,豈不是自尋煩惱?”
她眸色逐漸沉了下去,幽幽道:“家主是不會喝的。”
沈玄極進去不到片刻功夫便折返出來,來到月晗麵前,神色間些怏怏不悅道:“家主讓你進去,說有話問你。”
她不經意間勾了下嘴角,鳶尾卻緊張道:“少夫人……”
她拍拍鳶尾的手淡定道:“你且在這裏等著。”
她說完跟著沈玄極進了碧霄樓中,沈玄極推開沈鴻熙房間的門,一陣蘭花的清香撲麵而來,隻是這香味並未讓她覺得沁人心脾,反倒是內心一陣的慌亂。
夕秀生來最愛蘭花,在她的記憶裏,夕秀的衣衫裙裾大多都或多或少繡著蘭花蘭草,就連畫舫裏都養滿了蘭花,算是丹漪河上最為風雅別致的一位歌女。
她懷著忐忑不已慌亂不安的心情跟隨沈玄極進了房門,房間裏果然擺滿了蘭花,除了床榻書案書架之外,多半地方都被栽著蘭花的盆栽占據,而且每一盆蘭花的長勢都特別好,一看就是精心打理的。
在有些昏暗的燭光下,沈鴻熙正站在一隻花架前,雙臂撐著花架望著懷裏的盛開的蘭花出神,沈玄極拱手恭敬道:“父親,少夫人來了。”
沈鴻熙恍然轉身,在望向宋月晗之際,恍惚間又看到了他心中的女子正笑意盈盈的站在蘭花裏,沈鴻熙下意識走向宋月晗,來到她麵前的一瞬間,雙手握住她的手臂情不自禁的叫聲:“蘭妻!”
飲散離亭西去,浮生長恨飄蓬。回頭煙柳漸重重。淡雲孤雁遠,寒日暮天紅。
今夜畫船何處,潮平淮月朦朧。酒醒人靜奈愁濃,殘燈孤枕夢,輕浪五更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