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空氣漸漸變的凝滯，粘稠的讓人感覺到窒息，沈雲極看著木盒中赤白的骨釘，橫霜染風華的臉上突然唇畔微勾，眉目間盡是堅毅：“我種骨釘。”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沈雲極說的平淡如常，但聽在眾人耳中卻是力敵千金。
“公子……”子睿都要急哭了，而樓主和鳶尾幾個女子早已泣不成聲。
沈雲極拿起一枚，在眾人的視線裏猛的拍入了左肩下方，劇烈的疼痛讓他下意識咬緊了牙關，他深吸一口氣，將第二根刺入了右肩下方，他的臉已經疼到青白。
沈玄極在一旁看的大快人心，沈鴻熙則麵無表情，就在沈雲極將兩根骨釘種下喘息之餘，他說道：“這三枚骨釘種下，用不了幾日就會與你體內的血肉長在一起，你若想要拔出，就會承受生抽筋骨，活剝血肉之痛。”
如此一來，這兩根骨釘徹底限製沈雲極的大幅度活動，即便是騎馬都變的困難，更不用說跳舞打架了。
額頭的汗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嘴唇上再沒有半點血色，兩側肩下鮮血浸透出來染紅了衣衫，肉眼可見他的身子在隱隱發抖。
第三根骨釘刺入了肋下，徹底克製住了丹田的內功，他一身功夫盡數被克製，頃刻間變成了一個廢人。
不可辯駁，在世情多舛的人生際遇裏，總有一刹那會改變命運。清冷如沈雲極，倨傲如沈雲極，卻在遇到宋月晗之後，會因一個眼神而激動到顫栗，會因一個笑容如鴻蒙初辟，縱然是殺伐決斷的曾經，在此刻念著一腔深情，不問是劫是緣，一腔孤勇甘願淪為人臣。
沈鴻熙最終心滿意足的帶著沈氏親衛撤離了飛天樓，子睿鳶尾眾人得以脫困，二人攙扶著沈雲極坐了下來，沈雲極看看麵前一張張帶淚的臉，低沉的聲音混雜著顫栗道：“今日之事，不準傳揚出去，尤其不許告知少夫人。”
鳶尾泣不成聲的點點頭，沈雲極接著問道：“樓中沈玄極的人都怎麽樣了？”
樓主道：“沈家主一早來將昨夜有關之人盡數殺了。”
沈雲極緩了兩口氣似乎早已料到：“果然。”隨後接著道：“這兩日將樓中之人徹查，如有異心者，不必留情。”
“是，主人。”樓主答應一聲，沈雲極由子睿鳶尾攙扶著離開了飛天樓。
梵音樓，月晗正帶著紫蘇青黛幾個侍女張羅著晚間的踐行宴，由於宴席設在院子裏，景知煜柳玉露幾人也都來幫忙，梵音樓的院子裏頓時熱鬧了起來。
青黛對圍著桌子擺放水果的眾人笑道：“今日這餞行宴，菜肴可是少夫人親自下廚做的，幾位小姐公子可要多用一些才是。”
柳玉露這些日子親眼目睹了月晗的聰慧，與她那種與生俱來的淡然，早已成為她的迷妹，如今更是喜出望外道：“月晗，你還會做菜？”
釋流雲正好端了一盤水果出來，笑著說道：“月晗的廚藝十分了得，今日我們可是有口福了。”
月晗笑而不語，任由幾人說笑著，青黛卻逗趣道：“要說有口福，還是要論我們公子了，少夫人對公子的心意，可都在這一桌子菜裏呢……”
月晗聽著不妥，出聲止住道：“青黛，你的話有些多了。”
青黛當即閉口福身退了下去，她再次抬頭去看眾人，柳玉露幾人依舊說笑如常，但釋流雲的神色卻明顯添了幾分落寞。
她怕眾人再借著這個話題說笑下去，因此說道：“你們先在這裏忙著，我去準備菜肴。”
釋流雲不動聲色道：“我去給你打下手。”月晗沒有拒絕，與釋流雲二人轉身離開。
廚房裏，釋流雲洗菜配菜，月晗切菜炒菜，二人配合默契，一桌子菜肴不到一個時辰全都做好上桌，她在火爐前守著最後一個湯，釋流雲將所有善後都收拾利落，洗了手來到她身邊坐了下來。
看著她忙的滿頭大汗，釋流雲伸手用自己的衣袖為其擦拭了，眉目成書的臉上潛藏著不言而喻的心疼道：“你身子還不大好，何苦要親自張羅這一頓晚宴？”
她用蒲扇扇著爐火微微一笑淡似秋菊：“我們幾人難得聚在一起，又難得投緣，拋開我是沈府少夫人的身份不談，能表達我心意的也隻有這一桌子菜肴了。”
釋流雲握緊了自己的雙手，看著蒸騰著熱氣的砂鍋，徐徐道：“明日就要離開了，你可想過以後？”
她微微有些怔然，回頭看著釋流雲：“以後？”
釋流雲深吸一口氣，神色認真道：“明日離開之後，在驪淵大會之前肯定是不會再回來了，驪淵大會，你是要自己承襲驪淵侯，還是將驪淵丹書交出由他人承襲，這些你可曾想過？”
提及驪淵丹書，她平湖秋月的臉上神色淡然：“當日江左，你我大婚一夕破滅，江左宋氏對我已經心存怨懟，敦煌沈氏對驪淵丹書誌在必得，青川景氏又虎視眈眈，我沒有任何實力做支撐，你覺得我自己承襲驪淵侯能走多遠？”
釋流雲黯然，如果不是突發兄妹之事，他二人江左大婚，有宋氏做依靠，宋月晗順理成章的會承襲驪淵侯，將會成為驪淵界第一位女侯，然而……
釋流雲壓下心中萬千複雜問道：“所以，你決定讓別人承襲？”
她點了點頭：“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此刻的梵音樓，子睿為沈雲極處理了骨釘的傷口，重新更換了衣裳出來，雖然從外麵看不出什麽，但臉色卻明顯有些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而他此刻的心裏，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月晗，緊緊將她抱在懷裏。
柳銀霜告知沈雲極月晗在廚房，並說到廚房幫忙，於是跟隨沈雲極子睿一起朝廚房走來。
三人剛走到廚房窗外，看到釋流雲和月晗說話，沈雲極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腳步，站在窗外並沒有進去，柳銀霜子睿也隻好停了下來。
關於驪淵丹書的事，釋流雲沒有再問，而是在彼此片刻的沉默過後問道：“交出驪淵丹書之後，你還會回這裏嗎？”
關於這個問題，她在心裏早已思慮了千百遍，她已經下定決心，用敦煌城防圖救出晞瑤之後，便會傾盡全力幫助沈雲極承襲驪淵侯，之後她會將盜圖之事如實相告，屆時無論沈雲極如何處置自己，自己都毫無怨言，隻要沈雲極不休棄，她絕對不會離開他。
可就在她剛要回答時，卻看到不遠處收拾碗筷的青黛正豎起耳朵探聽，於是她用勺子攪了攪砂鍋裏的湯，不動聲色道：“我與沈雲極本就是利益聯姻，他娶我不過是為了我手中的驪淵丹書，而我嫁他不過是迫不得已，等到驪淵問鼎時，我會用驪淵丹書與沈氏換一紙和離書，你覺得我還回這裏作什麽？”
釋流雲有些不相信道：“可照我看來，雲極公子待你非同一般，而你對他也與從前不同的很……我以為你已經喜歡上了他。”
月晗對沈雲極的情愫，又何止一個喜歡能夠形容的，但麵對眼下境遇，她隻能裝作不在意道：“不過是逢場作戲，何談喜歡，別人看不出你還看不出？畢竟夫妻一場，人前作戲也要做足了麵子，彼此成全彼此的體麵，日子不是也都能好過些嗎？”
釋流雲聽了溫潤一笑沒有再說什麽，對他而言，隻要月晗重獲自由離開這個勾心鬥角的是非地，他就是開心的，而這些話對於窗外的沈雲極而言，則如同一把利刃深深的紮在了心上。
沈雲極的心頭綻開了一個血泡，像一隻飽含熱淚的眼睛，一陣陣劇痛讓他的思維在一瞬間有些恍惚，這疼痛竟比體內的骨釘還要疼上千倍萬倍，他站在原地，整個世界都變得飄忽不定。
沈雲極身子微微一晃，柳銀霜子睿忙攙扶住，此刻柳銀霜的心裏，竟莫名多了幾分開心，沈雲極淡淡的推開了柳銀霜，由子睿扶著轉身離去。
廚房裏的月晗釋流雲全然不知沈雲極和柳銀霜的出現，而青黛卻是眼睜睜看沈雲極來，又眼睜睜看沈雲極走，至始至終一聲沒吭。
月晗提防著青黛，她怕沈鴻熙因忌憚自己和沈雲極的感情好，而對沈雲極有所防範，所以才故意給青黛透露不實的消息，卻不曾想讓沈雲極一字不落的聽到，她更不知道，沈雲極為了留住她，甘願放棄了驪淵侯，甘願種下了三枚骨釘。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