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你贏了
邢雲不禁陷入回憶，喟然長歎：“他說：‘你的格局，我已了然，我便隨你步這亂世之劫，求這畢生之知，負這永淪殺業。從此刻起，這條路上，有我同行。’於是，他與我共同寫下了一句，隻待日後回來再看，是否踐行彼此信念。”
言訖，邢雲揮舞掃帚，除去了石台最下方的灰塵。
石台終於露出了最後的一行字——
欲成太平之幸福，先承太平之痛楚。
後麵一句蒼勁有力，顯然是邢雲的手筆；前麵一行，則是方方工整，皆可見功力。
但無一例外，這劍刻的兩行字，蘊含著無人可以理解的決心。
眾人望著這一行字，不禁潸然淚下，包括貪狼與寧雪君。
這一路何等艱辛，又何等痛苦，也隻有他們自己最為清楚。
就連邢雲也是兩眼微紅，歎道：“隻是，到了後來，我也體會到了這一字的痛楚。舍，絕非那麽容易。我的手上，同樣沾了不少無辜者的鮮血。”
“怎會？”寧雪君美眸含淚，搖頭不信。
邢雲歎道：“妖魔肆虐，到了後期他們勢弱，便會頻繁以各種人質作為要挾。有些人質，還有機會拯救。但絕大部分的人質，肉體或者靈魂早已被下了各種禁製，即便活下來，也必死無疑。”
“而有些人質可救，但若是為了他們而放走那些妖魔，就會有更多的人遭受荼毒。”
“你都殺了？”寧雪君失落道。
邢雲點頭道：“可以說都是因我而死，大多數時候，我不得不親自出手，給他們一個最合適的解脫。但也因此，總有人會責難，這裏麵有所謂的正道人士，也有人質的親人。我沒有否認，隻是冷靜對待。但在無人之時，我便來到這些人質遇害之地，跪在那裏，認罪。”
聞言，小狐狸更是泣不成聲，握緊了邢雲的手，心疼不已。
她能想象，邢雲是怎樣痛下決心幹了這些殘酷之事。
原來，所謂的慈悲，有時也伴隨著另一種殘酷。
寧雪君早已屏住呼吸，不敢開口，生怕難以自控。
邢雲又說道：“後來有一回，我在跪的時候被至高天發現了。從此，他一定要陪我一起跪，努力超度這些無辜的亡靈。”
寧雪君抹去眼淚，問道：“你認為自己有罪？那你後悔麽？”
“有罪，但沒有資格後悔。”邢雲歎道。
強壓下心中的感傷，寧雪君又問：“所以，無論是妖魔還是其他生靈，隻要威脅到人族的安全，你便毫不猶豫將之殺除？”
“對。”邢雲不假思索，點頭回應。
寧雪君沉思片刻，鼓起勇氣，問道：“若有朝一日我也屠戮無辜，你也會將我消滅？”
邢雲答道：“這就要看你在造殺業之時，我心裏是如何判斷你的行為。若你隻是不受自控而殺人，尚有轉圜餘地。但若你是憎恨人類而濫殺無辜，無論結果如何，都必須償命。
不管一個人有著怎樣的悲慘過往或者動機，在他懷著惡意舉起屠刀的那一刻，便是站在了‘人’的對立麵上。”
“我從來不信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放下屠刀便能成佛，那麽多無辜死難者又該向何人訴冤？佛麽？放下屠刀，償還殺業，才有資格談論成佛，隻作懺悔，不過虛偽。佛性慈悲，也要有度。”
廟內再度陷入了寂靜，貪狼默不作聲，小狐狸則是堅定的握著邢雲的手，深深的望著邢雲，淚如雨下。
她接受了邢雲的太多記憶，自然知曉前世這一條路充滿著多少痛楚與無奈，而邢雲，將之一一背負，甚至為自己的親友背負，保護著眾人。
直到妖魔被人族反攻，自封兩界，諸天萬界的生靈才明白了邢雲的大願。
人君之名，確實非第二人可以承受。
良久，廟內才響起寧雪君的啜泣：“你贏了……”
邢雲三人望著寧雪君，沒有馬上回應。
至少邢雲知道，寧雪君一定不會讓她自己濫殺無辜。
但這句“你贏了”，就連邢雲也猜不透，也不能問。
寧雪君隻是掩麵而泣，兩肩劇烈顫抖著，心中感慨。
此刻，她才明白了邢雲的答案，隻不過，對她而言，這個答案遠不止這麽簡單。
她隱約明白了自己誕生的意義，明白了淩雪依的一番苦心，同樣也明白了自己的選擇。
邢雲注視著寧雪君，也是不由暗歎。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第二個藍雪君，但如果能確信寧雪君不會如此的話，他也可以把對方當成朋友，而非將之收服，成為太虛之境的部下。
想到這裏，邢雲歎道：“我並未贏你，倒是你，若能贏了自己，便能解除自己的殺劫。”
“我才不要你來教導。”寧雪君幽怨的注視著邢雲，哽咽道。
貪狼看向寧雪君，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誰能想到，一個真靈境的人族少年，能讓天湖聖子泣不成聲。
但他也隱約猜得出來，為了小狐狸，寧雪君一直努力避免自己愛上現在的邢雲，因為天湖聖子對於所愛之人，有難以自控的變態的占有欲，可以為此不惜做任何出格之事。
邢雲隻是默默走向石台，將掃帚放好，歎道：“想不到，萬年變遷，我與他論道之地仍可保存。是因為後來我們回到此地，再看之時，皆一笑置之。或許，是有心之人特意保守此地。既然如此，便讓此地從此留下機緣。”
眾人望向石台，卻見石台重新蒙上了一層灰塵，一如先前。
邢雲這才轉身對眾人說道：“走吧。我已經隱約能明白這一切的布局者的用心。”
小狐狸與貪狼重重點頭，寧雪君則一抹眼淚，以天湖聖子的力量褪去淚痕，但雙眼仍是通紅。
眾人出了寺廟，一路向西南方行走。
就在他們離去之後，菩提寺內外已被撥開的蛛網，恢複如初，寺內也重新布滿灰塵，一如先前。
此地，仿佛無人來過，隻有沉悶的雨聲，送別暌違萬年的來客。
西煌城最大的府邸，明欣正獨自一人坐在庭院之中，望著東方，若有所思：“不知你那裏可有下雨……”
就在她思緒飛揚之時，林長老和連長老突然從外麵衝了進來，甚至顧不得打傘，急道：“小姐，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