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三個字
這個字，居於石台的中間偏上，他們看得出來，應該是以劍刻，但劍勢蒼勁有力，雖過了萬年，依稀可見。
知！
“一個知字，又是為何？”寧雪君愕然，她想不通。
邢雲歎道：“人性之複雜，非一朝一夕可以言明。殺戮與慈悲，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輕斷。世人見事，總以善惡來定論，但真正的善，真正的惡，又是什麽？譬如妖魔肆虐，對於人族而言罪無可赦，但人君邢雲在妖魔的眼中，何嚐不是如此？”
“雲哥哥是說，善惡隻是人定，最終不過是立場，包括人族內鬥。所以光憑善惡去行事，隻能是片麵？”小狐狸恍然。
邢雲讚許的看著小狐狸，又說道：“但我們本就與妖魔不兩立，所以，我們貫徹我們的善惡，妖魔如何，根本不重要，因為我們與他們不死不休。而我剛才一言不合便將秦壽斷首，諸如此類的利益之爭，曾經他也見過，但卻不忍，所以問我。”
“善惡尚且複雜，殺戮與慈悲，則更是沉重。”
邢雲說著，語氣逐漸轉為悲哀，說道：“須知，眾生百態，世事如棋，每個人都可能被迫卷入紛爭，連逃避都是奢望。有紛爭，自然就有殺戮。有人殺人，自然有人救人。”
眾人默然，而靈姬在太虛之境裏則是情緒低落，眼中帶著淚光。
其實她生性柔弱，卻因為天賦成了天之驕女，走上家族的舞台，最後又不斷麵對各種難以承受的仇恨，連退卻都是奢望。
家族被毀，師門覆滅，連她自己都戰死，成了殘魂，四處尋找有緣人，隻為渺茫的複仇機會。
她也曾想過，如果她什麽都不是，沒有這些仇恨紛爭，能夠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該有多好？
奈何，世事總不遂人願。
“殺人是殺戮，救人是慈悲，我看未必。惡人也可以救惡人。”寧雪君搖頭道。
邢雲點頭道：“所以。若有人為救千萬人而殺一人，如何評論？”
寧雪君略加思索，答道：“能救千萬人應該是大善，隻是對於那一人，未免太不公平。”
邢雲又問：“那，若有人為救一人而殺千萬人，又要如何評論？”
眾人一怔，寧雪君也不禁語塞。
邢雲歎道：“這兩類事，我沒少做。”
廟內死一般的靜寂，包括寧雪君在內，無不明白邢雲所言。
天地碑中，也有記載，邢雲手上沾了多少人命。隻不過他們想錯了，還以為那都是禍亂人族的惡人，實際上，那隻是邢雲的敵人罷了。
寧雪君終於鼓起勇氣，又問：“那人性善惡、殺戮慈悲，與這一字，有何關係？”
邢雲平靜道：“正是因為人性善惡、殺戮慈悲，太過複雜，我才以這一字回應。在這一路上，隻有不斷去經曆，去認知這個世界，洞察世情的本質，才能對人性善惡、殺戮慈悲，有自己的判斷。”
寧雪君微微低頭，那顫動的睫毛已經出賣了她的心情。
走過這一路的殺伐，人君邢雲確實經曆了太多，無論生死離合。
正是洞察了世情，才能有如此決心，殺伐決絕。
這個男人，從來不會吹噓自己的豐功偉績，隻會赤裸裸的述說一切的殘酷。
“所以，那位至高天，又是如何回應？”寧雪君好奇道。
邢雲歎道：“他說，‘唯大智慧者，方有大決心，此字，確實是絕佳答案。’最後他又問我：生命之重，世間之最，何以承受？”
話音剛落，除了邢雲，其餘眾人無不震驚。
竟有人，將生命視為這世間最為沉重者？
寧雪君歎道：“果然，能有大成就者，目光異於常人。這世間，真正能敬重生命之人，能有幾人？”
邢雲無奈道：“是，生命之重，總被世人忽略，若人人皆能敬重生命，這世間紛亂，至少十去七八。但是你也明白了，我這一路走來，可是殺了多少人？”
“心結與芥蒂，便是他一開始沒能與雲哥哥成為朋友的原因？”小狐狸失落道。
一個滿身殺戮，一個慈悲為懷，誰能想到，兩人竟能走到一起。
寧雪君終於忍不住急道：“那你又是如何回應？”
邢雲渾身一震，終於難掩悲戚，歎道：“我，同樣是以一字回應。”
言訖，他再度以掃帚除去了石台中央偏下的灰塵，露出了第三個字。
舍……
這一字，沒有劫字那般果斷、一氣嗬成，也沒有知字那般蒼勁有力，有的隻是無盡的沉重感。
眾人怔怔的望著這個“舍”字，仿佛看到邢雲在寫下這一字時，是何等決然、悲痛。
“為何是個舍字？”寧雪君隱約帶了哭腔，哀歎道。
她似乎隱隱猜到了答案，但仍是希望邢雲述說。
原來，這世間真的有人敬畏著生命，同樣，更有人在承受著生命的沉重。
邢雲歎道：“他見到這一字時，心境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波動，上前撫摸這一字時，一雙手都在劇烈顫抖。”
“我告訴他，若想承擔生命之重，成就人族大業，我邢雲，唯有一舍——舍棄固執的善惡觀，舍棄自己的榮耀，方能承受他人不能承受之重。我等生於亂世，何處不見劫難？這世間，總得有人來背負一切見不得人的殺業，步入永世的殺劫。”
“甚至，麵對單純隻是與我有利益之爭的死敵，當我確信生死之爭已不可解之時，便會果斷將之斬殺。”
眾人不禁淒然。
人生有限，生於這混亂的諸天萬界任何一個世界，都難免見識到混亂不堪。
若邢雲真的抱著悲天憫人的胸懷，試圖去一個個感化敵人，那他隻怕也沒有時間不斷成長，甚至可能因此而失去更多想要保護的人。
寧雪君顫聲道：“所以，你才如此殺伐決絕，一路登臨諸天萬界的巔峰，成就了真正的人族大業？”
小狐狸早已黯然流淚，歎道：“所以一般人兵不明白雲哥哥的格局，這一路上，他也默默承受了太多的責難。”
原來眾生所景仰的人君，承受的，恰恰是眾生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對他而言，有時連仁慈都是一種奢望，更有甚者，背負罵名……寧雪君實在難以想象
寧雪君一雙美眸早已通紅，閉上雙眼，努力克製自己的心情，哀歎道：“所以你才能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人君……那他，到底又是如何回應？我想，他的格局也絕非一般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