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燃香
此時此刻,王換已經沒有辦法解釋了。當時隻有他跟麻貴兩個人去了狗鎮鬼市,麻貴不明不白的死掉,王換連個證人也沒有。
不過,馬王爺還是給王換留了些麵子,沒有當著孫仙人的麵翻臉。孫仙人看了看他們兩個,也沒有多管閑事。
“孫先生,這件事,我那老哥哥,有沒有交代別的?”
“有,你們自己看吧。”孫仙人伸出指甲,把麻貴左手手心上麵的哪一點血跡刮掉。
血跡已經幹涸,變成了一點點黑色的血痂。孫仙人從懷裏拿了一隻小瓶,把血痂丟進去,然後轉身在身後的供桌的桌角,刮下來一些木屑。他把木屑也丟在瓶子裏,過了沒一會兒,瓶子裏的血痂和木屑,似乎全都混在了一起,變成了一根小拇指粗,大約兩寸長的燃香。
“點上這個,睡一覺,麻貴想說的話,全都在裏麵。”孫仙人把燃香遞給馬王爺,說道:“這邊有我在照看,你們不用來了。”
馬王爺點點頭,孫仙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雖然不言語,但是已經隱約察覺出來,馬王爺身邊的人,就是王換。孫仙人不想讓王換再留在靈棚裏。
兩個人從靈棚退出來,馬王爺跟麻貴的兒子打了個招呼。麻貴的兒子很聽話,正在院門口用爐灰撒圓圈。
“大侄子,我先走了。”馬王爺拍拍對方的肩膀,神情裏除了黯然,還有一絲說不出的憤怒,隻不過,他把憤怒壓在了心裏,麻貴的兒子什麽也沒聽出來。
“叔,你這就要走啊.……”
“有一點急事,去料理一下。你這邊缺了什麽,不用客氣,隻管跟我說。”
“別的不缺.……”麻貴的兒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拿著手裏的簸箕,吭哧了半天,才說道:“家裏.……沒什麽錢……叔,你叫人送來的錢,我娘.……都還了饑荒.……我娘和我媳婦都說,不想在這兒住了,想回老家去,添置些地,再……再買兩進院子.……”
“這個事,包在我身上,放心,放心……”
馬王爺和王換走出去很遠,麻貴的兒子還在後麵道謝。
等走出這道街的時候,王換就等著馬王爺說話。事情到了這一步,不管怎麽樣,都要解決。王換不想多做解釋了,該說的,都已經跟馬王爺說過,對方要是信,那就信了,要是不信,王換就真的沒有法子。
“老子現在不跟你說那麽多。”馬王爺籲了口氣,轉頭看看王換:“老子就是納悶,若是你殺了麻貴,你為什麽不跑?若是你殺了麻貴,你又為什麽殺他?”
“信不信,隻能看你自己。”
“先回去。”馬王爺手裏捏著那根孫仙人給的很特殊的燃香,說道:“看看這玩意兒,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換沒有逃走的意思,七星灘水鬼本來就盯著他,如果再跟馬王爺翻臉,在這塊地頭上,王換就沒有活路了。
更要緊的是,他心裏無愧。
兩個人沒有回客棧,直接去了狗場。馬王爺讓人找了個小屋子,然後叫自己的兩個刀客都守在門外。
火炕燒的暖烘烘的,兩個人在炕上躺下,馬王爺在中間的小桌子上點燃了這支香。
這邊用的燃香,一般都是由榆樹皮做的,孫仙人給的這一根,也不知道是什麽木屑。香被點燃以後,煙氣有些特異。一縷一縷的煙輕輕飄飛起來,然後迅速的擴散成一片蒙蒙的霧。
霧飄散的時候,王換靜靜的看著,沒有動,也沒有出聲。他原本是沒有一點困意的,可是,等這片霧彌漫到整個小屋裏的時候,王換覺得自己的眼皮子有些發沉。
漸漸的,他就睜不開眼睛了,在這種環境下進入了夢鄉。
隻要是人,隻要睡著,就會做夢。但每個人做夢的時間,做夢的次數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可能每天都要做夢,有的人則是十天半個月才做一次。王換屬於後者,甚至比後者做夢的次數還要少。有的時候,他可能一連一個月都不做一次夢。
但是這一次,他一睡著就做了夢。
這個夢,對王換來說有些嚇人。因為,夢境裏的一切,都是他和麻貴前往狗鎮鬼市時的情景。
孫仙人說過,這些東西,都是麻貴想說的。所以,王換此刻看到的,其實都是麻貴所看到的。
在夢境裏,王換看見了自己,走在麻貴身邊。
他們走出小鎮,走到了狗鎮鬼市。然而,在麻貴的視角裏,鬼市是不存在的。小鎮的東邊是一片荒涼的夜色,隻不過,在那條已經被掩埋了很久很久的深溝的上方,時不常會漂蕩起一點一點普通人看不到的幽幽的鬼火。
沒有板屋,沒有木柵欄,也沒有熙攘的人流。在一棵歪脖子樹下,王換和麻貴分開了,麻貴就坐在原地,默默的抽煙,王換則一個人朝著遠處走去。
盡管是在夢境裏,王換還是感覺一陣說不出的後怕。他明知道自己所看到的狗鎮鬼市,應該是一場幻境,可是,那幻境太過真實,讓王換的心裏彷徨猶豫,猶豫該不該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但是,在麻貴的視角裏,王換就好像一個失心瘋的,孤獨的夜行者,一個人在這片掩埋了無數屍體的土地上鍥而不舍的前行。
這樣的情景,僅憑自己想象,是想象不出的,隻有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才知道自己當時所做的事情,還有當時的環境,是多麽的滲人。
王換慢慢的走遠了,麻貴一個人坐在原地,一根接一根的抽煙,一聲接一聲的咳嗽。他的肺病已經很重,盡管大夫說了,不能再抽旱煙,但麻貴沒有聽從大夫的意見,隻是把旱煙換成了稍微柔和一些的卷煙。可能在他看來,如果一個人的時日已然不多,就沒有必要再忌諱這個忌諱那個,臨死之前,能好好享受一下,也算是件好事。
麻貴在這裏坐了很長時間,直到深溝上方那一點點的鬼火快要消失的時候,從遠處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一個人。
那個人,和王換又一樣的長相,他跑動的姿勢很怪異,一邊跑,一邊咧嘴笑。這種姿勢,這種神情,就不是一個正常人所能發出的。麻貴看到這個人的時候,猛然吃了一驚,趕緊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個人,不是王換,而是那個卦攤的老板,是那個和王換有相同相貌的人。
麻貴或許一時間沒有分辨出這個人和王換的區別,他下意識的覺得,這就是從那邊回來的王換。狗鎮的東邊,其實是一片禁地,很少有人去。尤其是在夜晚,人走一圈,很容易出事。
麻貴感覺,王換是出事了,才會變成現在這副瘋瘋癲癲的模樣。
這個人跑到麻貴身邊,就傻愣愣的開始笑,麻貴扶住了他,讓他安靜一些。這個人顯然不肯接受麻貴的勸阻,開始反抗。兩個人你來我往,等糾纏到一起的時候,這個人的手裏,陡然間亮出了一把小刀。
小刀飛快的從麻貴的脖頸一側劃了過去,鋒利的刀,毫無懸念的劃斷了麻貴的血管。鮮血像是泉水一樣開始噴濺,麻貴倒在地上,不斷的抽搐。那個人看著麻貴,還是咧著嘴巴在笑。
等麻貴完全停止抽搐,死透了之後,這個人呆呆的站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緊跟著,他又笑了,取下了自己的腰帶,撕成兩片,捆在一起之後,把麻貴的屍體,吊在了那棵歪脖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