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收屍
這時候,王換才真正體會到,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遇到心中的迷惑,每個人都會全力以赴的尋找答案,尋找真相,甚至為之不惜付出沉重的代價。可這些人在尋找真相之前,總是會忽略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真相,是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此時此刻,王換顯然有些承受不住了,他被眼前的情景刺激的將要發瘋。他混亂的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逃離這裏,再也不管狗鎮的鬼市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換匆忙之中一邊朝前踉蹌前奔,一邊取掉了墨鏡。墨鏡被取掉之後,小樹林不見了,樹林上麵吊著的那些屍體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荒蕪,好像這地方一百年都沒有人來過。
狗鎮鬼市,也消失的無影無蹤,王換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無法想象,如果自己再一意孤行,去查探狗鎮鬼市的秘密,自己將會承受怎麽樣的代價。他放棄了這個打算,放棄的非常徹底,不管狗鎮鬼市到底有什麽玄虛,王換都不再去刨根問底。
他踉蹌著繼續朝前跑,想要找到麻貴,然後一起離開這裏,回到狗鎮。最開始的時候,王換並不覺得麻貴陪同自己到這兒來,究竟能起什麽作用,到了這時候,王換才明白,麻貴就好像一個智者,在點化迷途中的自己。
跑著跑著,王換的腳步放慢了,手裏的墨鏡啪嗒一聲,掉落在了腳下的塵土中。
前麵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孤零零的歪脖子樹,歪脖子樹早已經死了,隻剩下了沒有生命的樹幹。這一瞬間,王換看見歪脖子樹上吊著一個人。
那個人就和自己剛才透過墨鏡所看到的樹林裏的人一樣,吊死在了樹上,夜風吹過的時候,這個人的雙手雙腳,都軟綿綿的耷拉著,身子隨著風,左右輕輕的擺動。那模樣,宛若一隻放置了許久許久的古舊的鍾表的鍾擺,落滿了灰塵。
王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由自主的身手摸了摸,墨鏡已經摘掉了,他現在所看到的,應該都是真實的一幕。
那個被吊在歪脖子樹上的人,赫然就是麻貴。
王換有些遲疑,他懷疑自己的眼睛,或者自己的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他下意識的朝前走著,走的很慢,卻沒有停止,一直走到了歪脖子樹跟前。
這時候,王換可以看的很清楚,那個人,就是麻貴。麻貴不知道什麽時候死的,身子好像還沒有完全僵冷。然而,麻貴臉龐上所籠罩的一層死灰的氣息,已經足以說明,他真的死了,沒有一絲活氣。
王換站在樹下,腦袋完全石化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任何反應。過了好一會兒,他慢慢的轉過身,走到剛才立足的地方,把那隻墨鏡撿了起來。
王換知道,這件事,一定沒有答案了。他的預感很強烈,他覺得在看不見的黑暗裏,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這隻黑瘦阻擋了王換的視線,讓他看不到真相。
如果王換一定要堅持,那麽,後果一定會非常嚴重。王換不敢再冒這個險,剛才的經曆,他記憶猶新,至今回想起來,脊背還在不停的冒著涼氣。
他想要活著,不管活的好,活的壞,都想活著。隻有自己活著,才有機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救自己想救的人。
無意中,王換想起了當時跟破烏篷船的蓑衣老人聊天時,對方所說的那句話。
蓑衣老人說,人這一輩子,活的其實就是兩個字,取舍。
很多人一生孤苦,落寞,不甘,而有些人一生樂觀,快樂,開心,這都是因為,他們有不同的取,不同的舍。
有取,必然有舍,得到了什麽,一定會失去什麽,失去了什麽,就一定會得到什麽。
王換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麽,為了得到這些,他就必須要放棄一些。
王換把麻貴的墨鏡裝了起來,看了看麻貴的屍體。他料理不了屍體,獨自一人在深更半夜把屍體帶回去的話,一旦遇到麻煩,就會很難纏。這些事,該交給馬王爺去處理。
王換一個人走回了狗鎮,回到客棧的時候,馬王爺剛剛睡下。王換把馬王爺叫了起來,馬王爺揉揉眼睛,再看看王換的臉色,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麻貴死了。”
“死了?”馬王爺微微吃了一驚,他跟麻貴是老朋友,自然很熟悉麻貴,麻貴的身手功夫雖然不是很好,但是,麻貴厲害的,就是自己那雙眼睛。他的眼睛不僅能看到很多正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而且,麻貴還能預見危險。
就是靠著這個本事,麻貴入行這麽多年,血雨腥風不知經曆了多少,卻總能化險為夷。
可是這一次,麻貴沒能躲得過去。
馬王爺的睡意一下子消失的幹幹淨淨,他的神情有些黯然。王換很理解馬王爺的心情,像馬王爺這樣的人,在多年的江湖生涯中,雖然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他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東西。
他沒有什麽真正的朋友,麻貴算是一個,到了這個歲數,麻貴原本該在家享享清福的,卻因為馬王爺的一個邀請,把命搭了進去。
馬王爺走到房門外,跟外麵的刀客說了說,刀客點點頭,轉身走了。等刀客走了之後,馬王爺把白天沒有喝完的半壇酒搬到桌上,倒了一碗,一口氣喝了個底兒朝天。
“老子還記得,那一年啊,老子得罪了李三刀,李三刀那時候勢力大啊,老子手下的幾個兄弟,不是死,就是傷,眼瞅著被逼的沒有活路了,誰都不肯幫老子,老子當時可能隻剩下一條死路。”馬王爺拿著空碗,望著屋子的房梁,說道:“就是麻貴,什麽都不顧了,跟老子同生共死,靠著他,老子才從李三刀手裏逃出去,隱忍了三年,回來把李三刀給收拾了。”
馬王爺說完,又倒了一碗酒,喝過之後,重新講述了麻貴曾經對他的幫助。王換默不作聲的聽,越聽越覺得難受。
馬王爺並沒有責怪王換,然而,越是這樣,王換越是覺得心裏過不去,他不由自主的也拿起一隻空碗,倒了一碗酒,一口氣喝了。
“麻貴金盆洗手,說是退出江湖了,以後再也不理會那些打打殺殺的事兒,可那時候,老子剛從外地回來,想在七星灘站穩腳,他就忘了金盆洗手時自己說的話,明裏暗裏,一直幫我當上了七星灘的頭把子。就這,他也沒消停下來,在小鎮裏住了幾年,還是幫老子的忙,這一次,老子覺得事情不大,憑他的眼力,即便有什麽危險,也足能躲得過去,可是沒想到.……”馬王爺又喝了一口酒,這酒,像是又苦又澀,馬王爺緊皺著眉頭,說道:“老子該怎麽跟他家裏人交代.……”
馬王爺一個人喝了五六碗,又坐著發愣。王換不知道如何跟馬王爺答話,兩個人就這樣麵對麵坐著,坐到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候。
馬王爺派出去的刀客回來了,跟馬王爺耳語了兩句。馬王爺對王換招了招手,一起離開客棧,來到了狗場。刀客把麻貴的屍體給弄了回來,但是不能拉回客棧,狗場現在是馬王爺的地盤,麻貴的屍體被藏到了狗場那邊。
王換跟著馬王爺來到狗場,在一間小小的空屋子裏,放置著麻貴的屍體。馬王爺走到屍體旁邊,蹲了下來,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麻貴。
過了很長時間,馬王爺突然回過頭,對王換說道:“你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