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上船
王換聽的出來,這個黑瘦男人一定走過很多地方,也學了很多方言,隻不過學的都不精,導致口音很雜亂。
“來這裏算卦的人多了,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黑瘦男人咧嘴笑了笑,沒有做聲,隻是又朝周圍看了一眼。
這個時候,王換注意到了黑瘦男人身後的一個人。那個人穿著土裏土氣,其貌不揚,但是,這個人就像是一條狗一樣,鼻子不斷的輕輕抽動,似乎在嗅著什麽氣味。
王換知道,江湖中的奇人多了去了,一察覺到對方的異動,王換就感覺不妙。
“這年頭,外麵太亂,人人自求多福,卜算推命的人,應該很多。”黑瘦男人收回目光,望著王換說道:“可你的生意又這麽冷清,學藝不精?”
“勉強糊口而已。”
黑瘦男人不再說話,帶著人走了。等他們一走,王換的心裏愈發覺得不安,恰好這時候,黑魁從城裏趕來,王換立刻叫他回去帶著六指換個地方。
“現在帶著他,能去哪兒?”
“帶他去澡堂子,好好洗個澡,記住,再給他裏裏外外換一身衣服。”
黑魁不明就裏,不過從王換的話中,他也聽得出急迫,於是轉身就走。
王換一個人坐在卦攤跟前,心裏琢磨著,剛才那個黑瘦的男人,多半就是巴家的人。巴家人遠離內地,平時打的交道很少,不了解他們,不能不做提防。
王換在卦攤坐了大約有半個時辰,跑去食坊看了看,衛八今天沒有出攤。
不知道為什麽,王換總是有一種很莫名的危機感,就好像附近存在著什麽自己看不到的危險。
這種感覺很不好,而且難以防備,王換全力靜下心神,憑著他的眼力,一般的危險是難以隱藏的。
但是轉來轉去看了好一會兒,王換依然一無所獲。
七月十五過後,西頭鬼市似乎是恢複了平靜,但王換和十三堂之間的事情,已經傳的人盡皆知。這些鬼市裏的小商人不可能知道的那麽細致,他們隻知道,不能得罪十三堂,所以,食坊南邊的攤子大半都搬走了,估計是不想和王換靠的太近,也不想在王換的“地盤”裏討生活,以免被清算。
又過了半個時辰,到了晚上十一點多鍾,王換想到食坊那邊買點宵夜,等他從桌子前站起身的時候,陡然間看到了兩丈遠的地麵上,有一片像是黑水一樣流淌著的黑霧。
黑霧緊緊貼著地麵,無聲無息,在光線照射不到的地方,同黑暗完全融合在了一起,順著地表蔓延了過來。
這一刻,王換緊張了,但同時也釋然了,他終於知道那種莫名其妙的危機感來自何處。
王換產生了躲避的念頭,因為從上次和十三堂的溫先生打交道的經曆來看,很多事情,都不是功夫好就可以解決的。他慢慢的後退,一步一步的退出西頭鬼市,地麵上那片流水般的黑霧越來越快,如同一片無聲的潮水,緊追不舍。
王換暫時不知道要跑到什麽地方,他以前聽說過巴家的事情,剛剛又聽六指講了巴黑子的故事。這樣的黑霧,是絕對不能沾身的,隻要沾上一點,可能就會萬劫不複。
他一路小跑了起來,想要借助地勢把黑霧給甩脫,就在這個時候,王換的餘光一瞥,心中陡然一跳。
左手邊的眉尖河畔,靜靜浮著一條破舊的烏篷船。這條烏篷船,王換算是熟悉,當初,烏篷船的主人和王換說過,自己要出趟遠門。
仔細算起來,烏篷船離開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它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但卻讓王換在這個節骨眼上意外的發現了。
烏篷船的故事,王換知道,他的心思駕馭著腳步一動,立刻調頭衝向了河畔。身後那片流水般的黑霧依然在不停的追趕。
王換跑的很快,不多久,就衝到了河邊。烏篷船很小,很破,黑燈瞎火。但是,就在王換快要跑到跟前的時候,烏篷船的船頭,突然亮起了一盞燈。
昏沉的氣死風燈,散發著昏黃的光,王換在岸邊停下腳步,還沒有來得及說話,身後那片流水般的黑霧已經追到了不足兩丈處。
嘩.……
水麵似乎掀起了一片小小的波瀾,烏篷船隨著波瀾左右晃動了一下,緊跟著,身後的地麵嘭的一聲,蕩起了一片潮濕的土屑和草根草葉,那一片流水般的黑霧,猛然一陣扭曲,嘩的從地上翻飛了起來。
黑霧似乎化成了一道人形,在暗夜之中不斷的掙紮翻滾。王換看的驚心動魄,目光閃爍之間,他才突然發現,烏篷船的船篷裏,好像探出了一根細細的釣竿,釣竿上有一條細的和頭發一般的魚線。
魚線的另一頭,緊緊的纏在那團黑影的脖子上。魚線雖然細,卻柔韌之極,纏住了黑影之後,黑影就掙脫不開,被一根小小的釣竿牽扯住了。
就這樣掙紮了片刻,黑影的動作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歪倒在緊鄰河畔的岸上。烏篷船上的釣竿輕輕一揮,黑影落到水中,在緩緩流動的河水裏上下起伏,漸漸被衝遠了。
直到這時候,王換才放下心,又朝烏篷船走了兩步。
烏篷船頭的那盞燈,滅掉了。穿著蓑衣的老人,又從船篷下鑽了出來。
整個西頭鬼市,可能隻有王換見過烏篷船的主人。在蓑衣老人出現的那一刻,王換的心,不免有些激動。
蓑衣老人的頭頂,帶著一頂很大的鬥笠,鬥笠遮擋了老人的大半張臉。王換隻能看到對方的下頜,還有下頜上細密的胡茬。
“您出遠門回來了?”
“回來了。”蓑衣老人的口氣很溫和,看著根本就不像是剛剛殺了人一樣,他說話之間雲淡風輕,讓王換覺得輕鬆。
“您到哪兒去了?”
“很遠的地方,這次回來,很快又要走。”蓑衣老人走了兩步,坐在船邊。
王換上次見到蓑衣老人的時候,因為心裏緊張,所以沒有觀察的太細,這一次,他總算隱隱約約的察覺到,這個烏篷船的主人,難怪很少出來走動,因為他的一條腿似乎有殘疾,走路有些瘸。蓑衣老人看著王換,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回來?”
“不知道……”王換搖搖頭,對於很多人來說,烏篷船,還有烏篷船的主人都是個謎,王換也不清楚。但他能感覺到,烏篷船對自己頗為照顧,前幾次在西頭鬼市的麻煩,都是烏篷船擺平的。
“我知道,你又遇到了難事。”
“是,我遇到了難事.……”王換感覺蓑衣老人很懂自己,這些日子,是出了不少問題,和十三堂的糾紛算是告一段落,但黃金骨的變故,讓王換始終都難以平靜。
王換把事情的經過跟蓑衣老人講述了一遍,蓑衣老人默默的聽,一言不發,等王換講完,蓑衣老人才說道:“你可知道,每個人,都有一個賬本。”
“賬本?”
“對,用來記賬的賬本。”蓑衣老人朝天空指了指,說道:“賬本就在上麵,你看不見它,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是善,是惡,一筆一筆,都記在了賬本上。這些帳,不是白記的,你日後的種種一切,都和這本帳有關。”
王換聽的稀裏糊塗,但還是聽明白了那麽一點。
蓑衣老人所說的,無非也就是因果那些老一套的說辭。
“你若信我,積德行善,將來,必有你的福報。”
蓑衣老人說著話,慢慢的取出了一支旱煙袋,裝上煙,點燃了開始抽。白白的煙霧飄散開來,王換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氣息。
這種氣息,隻有王換聞得出來,因為旱煙的煙草裏加了一些叫做香麻葉的草。
嗅著這股熟悉的氣味,王換的心神,似乎飄飛到了很遠之外的家鄉。在他的記憶裏,隻有家鄉的男人,才會在煙草裏加這種香味柔和的山草。
這一刻,王換對蓑衣老人的來曆,突然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他想知道,蓑衣老人是哪兒的人,他常年遊蕩在眉尖河是為了什麽。
王換悄悄的又朝前麵挪了挪,暗中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烏篷船的船篷裏,有什麽東西。這一條烏篷船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神秘的,王換就是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煙草味,特別想知道蓑衣老人的些許情況。
“我的船,沒有人上來過。”蓑衣老人沒有抬頭,那頂鬥笠依然遮擋著大半麵孔,他默默抽著煙袋,說道:“我的船,也好久沒有靠岸了。”
“我上船去坐會兒,成不成?”王換試探著跟蓑衣老人商量,蓑衣老人也說了,他這次回來,很快又要遠行,王換不知道蓑衣老人何時才能再次回歸,如果不抓住眼前這個機會,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蓑衣老人沒有說話,慢慢的抬起頭。
這一刻,王換終於看到了蓑衣老人的那張臉。
蓑衣老人的眼睛,似乎是瞎的,那張臉很可能被火燒過,肌肉扭曲,五官都挪了位,在這種昏沉的深夜,看到這樣一張臉,是會把人嚇個半死的。
“你真想上船來看看?”
“是……是想要上船坐一會兒……”
“那你上來吧。”
王換應了一聲,在他踩著淺水爬上小船的那一刻,陡然看到烏篷船的船篷裏,似乎有什麽東西。
那是一團白白的東西,平放在船中,好像一個很大很大的蠶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