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雜亂的院子
王換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要裂開了一般,他看著道人,道人也看著他。
他再次覺得自己的記憶是不是有什麽問題,或者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什麽問題,他很清楚的記得,道人被小二從背後捅了一刀,沒熬多久,就死掉了。
王換還親自跑到道人家去吊唁,按照道人臨死前的囑托,給道人的夥計們留下了一筆錢,當做安家費。
王換做到了這些,應該說,拋開別的因素,他盡到了一個朋友應盡的義務。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躺在棺材裏的道人,怎麽可能又跑到這裏來撿吃的。難道是今年的七月十五開鬼門的日子延長了,道人溜出來吃獨食?
這些事情,隻能找道人問個清楚。
這個時候,王換似乎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道人!”王換大喊了一聲,拔腳就衝了過去,他想一把按住道人,讓道人把前因後果給說個清清楚楚。
道人看見王換衝過來,吐掉嘴裏的雞骨頭,轉身就跑。但食坊的後麵就是木柵欄,道人沒跑兩步,到了柵欄跟前。他不假思索的一挺身子,雙手扒著木柵欄,淩空翻了過去。
道人的動作還是那麽輕盈,王換甚至看見了道人留在地上的影子。他猛然咬了咬牙,隔著木柵欄問道:“你叫我給你的兄弟們拿一筆錢出來,我把自己現在能拆兌到的現錢都給他們送去了,我現在就是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道人站在木柵欄的另一邊,嘴角還沾著幾粒揚州炒飯的飯粒,他砸了咂嘴,那張原本就瘦巴巴的臉,此刻變的和苦瓜一樣。
“你說啊!”王換使勁搖了搖木柵欄。
“有的事情,你若真的知道了,能承受的起嗎?”
“什麽樣的陣仗我沒見過!?刀口舔血,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又有什麽!?”王換明顯心急了,有一點語無倫次:“你說!”
“算了,你承受不起的。”道人搖了搖頭,說道:“我是為了你好。”
王換情急之下,不顧一切的也翻過了木柵欄。道人越是這樣,王換越是覺得有必要把事情徹底搞清楚,哪怕翻臉動手,也絕對要搞清楚。
王換的動作是很快,隻是比道人差了那麽一點點。一看見他要翻過木柵欄,道人撒腿就跑,王換落地,立刻起身追趕。但倆人之間已經拉開了一段距離。
道人是朝著西頭城的方向跑去的,王換不顧一切的追。追來追去,倆人隔的卻越來越遠。王換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了出來,但有的東西,並不是自己努力了拚命了就能達到目的,他不管怎麽去追,都沒有道人跑得快。
兩人一前一後衝進了西頭城,這個時間的西頭城,一片死氣,人們都在熟睡中,空蕩蕩的大街上看不到一個人。
王換追了一會兒,雖然道人跑的快,但王換隱約能察覺出,道人逃走的方向,隱隱是他家的方向。王換覺得有點想不通,道人這個時候拚命朝家裏跑,究竟為了什麽?
他不肯放棄,他有一種預感,這件事肯定關係重大,他不想被蒙在鼓裏。
王換猜得沒錯,道人果然是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的。道人活著的時候,大大咧咧,不修邊幅,所以住的地方也不挑剔,隻是找了三間相連的小院,一起租了下來。小院在西頭城裏是很普通的民居,沒有什麽特異之處,王換一口氣追到胡同口,就看見道人翻進了院牆。
他跟了過去,也翻上了院牆,但站在牆頭上,王換呆住了。
院子裏沒有道人的蹤影,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道人似乎是消失不見了。王換非常驚詫,因為他白天剛剛來過這兒,看過道人的老婆,還看過道人的夥計,並且給夥計們留下了一筆錢。
但此時此刻,王換看見小院裏長滿了雜草,似乎是很久都沒有人住過了。院子的那口井,被一個井蓋蓋著,井旁邊是一個已經裂開的木桶,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
他又看了一眼,院子裏的房屋門窗破舊,窗戶上吊著一串已經落滿灰塵的辣椒。
王換迷茫了,他再也顧不上別的,直接跳了進去,砰砰的去敲屋門。
但是敲了幾下,王換停住了手,因為他看見屋子是從外麵鎖上的。
這一刹那間,王換徹底的焦躁了起來,他抬起腳,一腳把已經破爛不堪的屋門給踹倒。
屋子,還是原來的屋子,但到處落滿了塵土。桌上的塵土恨不得有一寸厚,除了那些破舊的家具,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
道人不見了,道人那個膀大腰圓的老婆也不見了。
王換站在原地,腦子似乎凝固了。今天的所見所聞,徹底超越了他的認知範疇,他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站了好大一會,王換才從屋子裏退出來,翻身跳到了旁邊的小院裏。他記得,道人的幾個夥計平時是住在這裏的,那些刀客每天閑的時候就曬太陽,睡覺,喝酒,別的什麽事情也不做。
王換翻進這個小院的時候,看到的依舊是一地的雜草,破舊的門窗,這院子,似乎仍然是許久都沒有人住過了。他踹倒屋門,看見屋子裏依舊落滿了灰塵,灰塵厚的一腳踩下去就能留下一個腳印。
王換從院子裏退出來,坐在屋簷下抽煙。他一邊抽煙,一邊把自己今夜的經曆仔仔細細的回想了一遍。其實經曆並不複雜,就是在杜青衣那裏喝酒,回來的時候偶然看到了狐狸狗,接著又看到了未死的道人。
這種事情,是王換無法想透的,他抽了好幾根煙,坐了很長時間,一直到天色發亮的時候,才無奈的站起身,從院牆翻了出來。
王換離開這條胡同時,一個長著酒糟鼻子的老頭兒正好從胡同外麵走進來。兩個人擦肩而過,還對視了一眼。酒糟鼻走到道人的小院跟前,伸手在腰裏拿出了一串鑰匙,打開了院門。
這一刻,王換似乎又看到了一點查找真相的希望,他猛的停下腳步,看著酒糟鼻走進院子。
王換悄無聲息的跟了過去,透過半開的院門,他看見酒糟鼻卷著袖子,正準備拔掉院子裏的雜草。
“這院子,是你的?”
“對啊。”酒糟鼻回過頭看看王換:“怎麽?你在找房子住?”
“問問。”
“這院子其實很不錯。”酒糟鼻聽到王換的語氣,像是要找房子住的意思,隨即就客氣了起來,把王換讓進小院,說道:“院子裏看著亂,隻要把草除掉,再拿水衝洗衝洗,就會很幹淨。屋子裏也是一樣,還有一套家具,現成的,搬進來就可以住。”
王換隻覺得一頭霧水,但為了把話問清楚,他還是耐著性子和酒糟鼻交談。他聞到酒糟鼻說話的時候,嘴裏有一股煙味,於是就拿了自己身上的煙,給酒糟鼻讓了一根。
酒糟鼻很高興,和王換聊的熱火朝天。這個老頭兒估計平時很少跟人聊天,現在終於找到一個肯聽他說話的人,嘴巴嘀嘀咕咕的說個不停。
“不瞞老弟說,前些年,我是闊氣過一陣子的,當時把這一排三間院子一起買了下來,後來,生意又做大了些,換了好房子,這兒就空了,租給別人住,自己收個租金。”酒糟鼻嘬著煙頭,皺眉說道:“唉,當時那裏想到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酒糟鼻說,他把自己的水果生意交給兒子去打理,但兒子不爭氣,生意不好好做,吃喝玩樂的本事學的精熟,還在外麵賭錢,這兩年愈發的糟糕,生意完全垮了,還欠了不少債,家裏能變賣的東西全都賣了出去。酒糟鼻手頭困頓,才想起自己還有三間閑置著的小院,想收拾打掃一下,租出去掙些錢補貼家用。
王換盡管不想流露出什麽異樣的神色,但聽了酒糟鼻的話,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因為他聽得出來,酒糟鼻說這三間院子已經閑置很久了,如果閑置了很久,那之前住在這兒的道人,難道是鬼?
“老弟啊,你不要嫌棄這個院子髒。”酒糟鼻看到王換皺眉頭,還以為王換嫌棄,急忙說道:“我來打掃,就兩天時間,保證裏裏外外打掃的幹幹淨淨,租金嘛,便宜一些,你看怎麽樣?”
“這院子,之前租給別人過?”
“租過。”酒糟鼻想了想,說道:“四年前的事了,有個還俗的道人,不知道要做什麽,把連著三間院子都給租下來了,交了一年的租金。後來,房租到期,就找不到他人了。他把這院子弄的亂七八糟,當時啊,我也不算很缺錢,日子過的去,也就懶得理會,就這麽著,院子空了三年。”
王換隻覺得自己兩隻耳朵嗡嗡作響,徹底的糊塗了。他真的分辨不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但他已經知道,沒有必要再問這個酒糟鼻了,因為肯定什麽都問不出來,酒糟鼻並不知情。
“老弟,怎麽樣,有心租這院子嗎?”
“再說吧……”王換起身朝外麵,不顧酒糟鼻在後麵跟隨,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向西條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