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法

  清洗,上藥,包紮,晾幹濕發……亂七八糟的一堆事兒做完,藍雅終於能消停地在軟床躺會兒。


  院外悄悄降了白霜,秋蟲絕響,今冬足跡漸近。


  這一晚她睡得很淺,夢到飛龍穀的紅狐狸咬她的手和腳。


  夢醒之後,卻隻能見到黑漆漆,空蕩蕩的屋子。


  傷口疼得睡不著,隻能勉強自己閉上眼睛,腦海裏卻開始將這一日的事情不停地複盤起來。


  聽嶽孜說,葉呈今晚同他娘還有一場大戰要打,所以暫時沒功夫來看望她。


  當時藍雅笑笑,問嶽孜。


  “你也覺得我想你們家公子養的外室?”


  嶽孜吐了吐舌頭。


  “公子已經很多年沒在這水語閣裏待過客了。除了姑娘你自己之外,我們旁人都看地門兒清。”


  “這麽說,這水語閣對他而言,還有什麽特別之處?”


  嶽孜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反正白日那陣仗,姑娘也看見了,婢子就直說好了。”


  “其實,咱們城主夫人對大公子十分看重,因此,素日管教也比二公子嚴厲許多。別說是養外室了,哪怕是一隻蟲子,若是得了大公子的喜歡,都得剪角剃爪,慎之又慎。”


  聽了這話,藍雅不由苦笑。


  這叫什麽事兒。


  原來喜歡別人不易,被人喜歡也未必好。


  “就比如,咱們大公子從前養過就一隻蟈蟈,可惜那隻蟈蟈不小心弄傷了大公子的手。從那以後,夫人就讓葉府裏的蟲子絕了蹤跡。


  為了能聽幾聲蟲叫,公子便命人在此地修葺了大大的花園――其實不止蟲子,這水語閣一磚一瓦,哪怕一抔土,都有大公子的傾注的心意。東邊三座閣樓裏,就儲了不少公子珍愛的玩意兒。


  所以,不知道奴婢的意思,姑娘聽明白了嗎?”


  嶽孜小心地問,如此委婉的提示,換來的隻是藍雅的不予答複。


  在旁人看來,葉呈是對她動了心,金屋嬌藏之。藍雅自己卻覺得,她與這水語閣的花草樹木沒有什麽不同,都不過是葉呈與他母親抗爭的一種象征罷了。


  見藍雅麵露疑慮,嶽孜便又勸道:“其實姑娘也不用擔心,咱們夫人的權勢已經不必從前了。不管怎麽說,咱們大公子都是城主親自培養的接班人,將來的懷源,隻能是大公子說了算。”


  小婢子說著,眼裏流露出出期許的光華。


  看得出,她對葉呈很是崇敬。


  這種崇敬的目光,白日裏,藍雅在其餘民眾的眼神裏好像也看到過,不同的是那些人眼裏還有無以言表的愛戴之意。


  可憐他才不過二十六七的樣子,就已經把自己活成了一整座城池的榮光,怪不得,隻能把自己的喜好別院而藏之。


  活得也太憋屈了。


  好不容易挨到黎明之時,藍雅早早地翻身坐起。


  傷口還是疼,疼得人想躲無處躲,想藏沒處藏。


  推開房門,還有人比她更早。


  簷下白衣男子肩上落著霜,隻怕是在門外站了一宿。


  “你要做什麽?”


  藍雅無力地問。


  這時候想給他拿件外套披上,又怕他誤會自己對他有意思。


  真是糾結。


  葉呈垂下眼斂,眼神四顧,一時竟不竟忘了該說些什麽,於是隻對藍雅抱拳道了聲打擾,然後轉身就要走。


  “你慢著。”


  藍雅鬼使神差地喊住那人。


  “吃過早食沒有?”


  “沒。”


  “留下來一起吃吧。”


  “額,執武庫有私廚。”


  “留下來一起吃!”


  藍雅又加重了語氣。


  葉呈這才卻之不恭。


  “讓嶽孜給你煮完薑茶祛祛寒氣。可能要稍微等我一會兒。”


  她說完,關門入室,覺得自己今日甚是扭捏。


  梳洗停當之後,藍雅披著淺紫繡白菊落英的披風出門,內裏穿著藕荷色的棉紗袖衫與飛鶴流雲直裾裙,氣質清秀妍麗。


  及腰烏絲難得挽起,雖然花式簡單,卻比之前一直鬆散隨意的樣子看著端莊許多。


  葉呈依然等在門前,回頭看她,眼神裏多了幾分歡悅之色。


  “久等了。”


  藍雅淺淺福身,懷源的見麵禮節在她做出來,顯得不倫不類。


  從她的房間到用餐的前廳還有一段路。


  路旁花草,都無精打采。


  走著走著,葉呈就打了個噴嚏。


  藍雅攏了攏自己的披風。


  “公子是什麽時辰過來的?”


  她問。


  葉呈略想了想,昨晚與母親攤牌大獲全勝之後,他就急忙從葉府趕了過來,大約是三更天。


  “才到。”


  “昨天讓姑娘受了委屈,葉呈心中不安,故而一早前來致歉,反而攪擾姑娘清夢了。”


  “沒有。我睡得很好。”


  他又頓了頓,態度極為誠懇道:“姑娘放心,我已經與家人解釋清楚了,今後不會再有人來找你的麻煩。”


  “昨日的事,本就不怪公子。都是是我在此地白吃白住,所以才招人誤會。”


  “不!沒有!”


  聽她這麽說,葉呈連忙否認。


  “本是葉呈對不住你在先。姑娘若不給在下機會補償,叫我心裏如何過得去?”


  “所以你對我如此照顧,隻是覺得虧欠我?”


  藍雅歪著腦袋問他,話裏似乎有些弦外之音。


  葉呈有些難為情。


  “倒也,不全是。”


  “葉公子,那你對誰不覺得虧欠呢?”


  這話問得葉呈啞口無言。


  “其實你沒有虧欠任何人,除了你自己,旁人,都很好。”


  藍雅一針見血。


  沒有人能總是為他人付出,而不計回報,如果有,也隻是因為他被限定成那樣。


  所以,老好人的性格不會傷害任何人,可對於那人本身卻是致命傷。


  “姑娘此言,葉呈不太明白。保護一方民眾安居樂業,不是守城之人的職責嗎?何況身為俠者,不正該鋤強扶弱,兼愛天下?”


  藍雅憋了癟嘴,腹誹道:活該你前二十幾年活得這麽憋屈。


  “公子可今日有空?”


  “沒什麽事。”


  他既然專門來道歉,自然做好了萬全的安排。


  藍雅於是毫不客氣道:“聽聞您在東院的閣樓裏收藏了許多寶貝。不知道藍雅今日是否有幸一觀?”


  “你想看我那些寶貝?”


  葉呈似乎有些驚喜,眼裏似乎亮起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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