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陣
玉明巔山腳下,胡子拉碴的大漢看著滿山黑煙白霧,交織靉靆,眉間也浮上陰雲。
薛俊手裏捏著一封信。
信上的字跡潦草狂放,與醉酒之後的慕容懌頗為相似。
“恩公,你慢些,我這把老骨頭跟不上啊!”
身後傳來老人喑啞的嗓音。
滿頭草屑的白邱峨住著根爛木頭一瘸一拐地走來,好不容易趕上薛俊的步伐。
誰知他剛坐到路旁石頭邊坐下,想歇息一會兒,薛俊卻又邁開步子大步前行。
真是氣死個人!
白邱峨把拐杖恨恨一甩,吵著薛俊的背影大罵:“你猴急什麽?是人家孫少主娶媳婦兒又不是你娶媳婦兒。你急個什麽!”
薛俊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山崖拐角,遠遠地有一聲冷厲的人語傳來。
“那孫子娶的是我媳婦兒!”
――――
馬鳴漸漸。剛脫下桑丘紫衣的黃衣劍客策馬趟過清溪水麵。
為首之人額寬鼻挺,劍眉星目,腰間一柄三尺劍,佩帶上繡著春草幽蘭的圖案。
於無人處綻放,於寂寞處自香。君子之守,如是而已。
桑丘,不涉武盟之事已有四十六年;可桑丘置身武盟之外的時間,一天也沒有。
從他們師兄弟踏上這條征程起,那個人在銘劍堂對師尊說過的話便一直在觀左腦海裏回響。
誅心算。孫臨泉。
從在銘劍堂下見他那人出手之時起,他便有預感。
桑丘重開山門的時日不遠了。
觀左薄唇抿成一條線,揚起一點微不可見的弧度。
“師兄,你看。”
身邊師弟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回現世。
遠處的山巔陰雲籠罩,紫電攪繞雲間,像蘇沫做的雜菜團子。
方圓十裏的地方更是白霧籠罩,似乎要出什麽大事了。
“再快些。”
話音未落,首徒已經已經連抽了胯下坐騎幾鞭子。一個人甩出眾人好大一段的距離。
身後的桑丘弟子有些訝異。
“觀師兄素來持重,今日怎麽這般著急!”
“怎麽不對?”
鍾越問。
“快到玉明巔了,師兄必是心係山上大局,這才快馬加鞭。”
邊上的師弟忽而發笑。
“別人的事情將他急成這樣。若是改日他與蘇師姐成婚,不知是個什麽樣子。”
眾人聞言全都忍笑,原本緊張的氣氛忽然掃盡,仿佛他們不是出來江湖救援的,而是下山遊曆的。
――――
北懷鏡醒轉之時,一身衣袍已經被燒出了好幾大洞。
臉上紅辣辣地疼,睜開眼,紅衣散發的女子麵容映入眼簾。
白嫩的皮膚上沾染了幾團黑灰,羽眉鳳目,眸光清亮。
她今日很美,隻是,好像少了點兒什麽,看著有些怪異。
朱砂痣!
北懷鏡腦海裏一聲轟鳴,嚇得接連退出兩三步,看向藍諾的神情滿是惶恐。
“終於醒了,姑奶奶的手都扇疼了。”
她站起身,對著微微泛紅手掌哈了口氣。
與臉上的細嫩相比,那雙手恐怕老了十歲。手背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側邊的繭子比似乎比孫臨泉那雙常年握劍的手還重。
孫臨泉。
一想起那小子,北懷鏡就更加糊塗了。沒仇沒怨的,他把自己打暈幹什麽?
“別怕,這裏已經安全了。”
藍諾說著還向他挑了個眉。
順著她的眼神看去,不遠處的院落被火舌肆意侵蝕焚毀,化作焦土。
“你……是你救……救了我?”北懷鏡結結巴巴。
“舉手之勞。”
藍諾乖巧地點點頭,眼睛笑成彎月。這神態與北九月竟有些相似,仿佛二十幾歲的身子裏裝著個十二三歲的靈魂。
“老人家,你還有家人嗎?”
被她這麽一提醒,北懷鏡忽然才想起自己孫女兒還在前院。
抬眼望去,前院至頭頂,風雷湧動,仿佛天要塌了般。
“血魄沉寂已久,驟然現世,自會觸發雷陣,重新擇主。要是你的家人也在陣中……嘖嘖嘖。”
藍諾話說到一半,竟有些幸災樂禍,可下一秒,她又發出了一聲歎息,眉頭緊縮。
“誒╯﹏╰,要是我的家人也在陣中就好了。”
魔女。
北懷鏡看著她變幻莫測的神情,腦海裏便自動冒出了這兩字。
“行了,不跟您老瞎掰。阿姐既然把血魄留給我,不拿,顯得我這人小肚雞腸,還為背後捅刀那事兒跟她過不去似的。”
紅衣女子自言自語,走出幾步忽然又回過頭來,鄭重聲明似的說:“其實我才是姐姐!”
“應該我讓她的!”
誰讓這誰,什麽姐姐妹妹。
北懷鏡一句也沒聽懂,隻是愣愣地看著紅衣女子轉過牆角時,立馬起身,朝黑煙混混的頹牆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