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動

  白日裏難得風和日麗。經過早上一場惡戰與交涉,她早就精疲力竭。方才被孫臨泉玩笑取樂一會兒後,難得放鬆了些,誰料半路又殺出個葉呈。


  此時她躺在屋頂上,聽外麵鬧市裏人走車流,心思煩躁不安。


  自她與孫臨泉來到懷源之後,那人許多事情都瞞著她。每每問道關鍵之處,他便插科打諢,總想著將事情搪塞過去。


  不對!他肯定有鬼。


  藍雅打定主意,飛身便下到曉嶽樓第三層。


  因懷源民風淳樸,平日裏歌姬舞娘沒什麽生意可接。下午的第三層更是清靜悠希藍雅尋到轉角最隱蔽的廂房,推門而入。


  霎時間三條流雲飛袖自門中飛出,其勢剛猛,完全勝過三條精鐵鍛造的長槍。


  藍雅一個後空翻接“疏雨梧桐”硬接,五枚銅錢一脫手,沿著生絹細布一路滑下,正有直搗黃龍之勢。眼看著三條水袖被銅錢中破數開撕成了布條,出袖之人連忙巔轉手肘,使水袖上下起伏,妄圖借波瀾之勢擋住那五枚銅錢。


  藍雅見此嘴角牽出一點淺笑,甩手便是一刀往那層層疊疊的水袖飛去。隻聽“篤”得一聲,魚刀釘入牆頭過半。


  白絹四分五裂,化成破布滿散落。


  紫衫女子正坐在帷幔之中,氣得玉指高抬,指著藍雅破口大罵:“你這丫頭越發不成體統了!難道進門先打招呼的禮數,也要少主手把手教了才學得會嗎?”


  藍雅被人罵了不怒反笑,抬腳進門,抬腳關門,毫不在意地:“他倒是想教,也得看本姑娘想不想學。”


  “倒是丫頭你,些忙什麽呢?”


  “山門要事,你問來作甚?”


  “沒事”,藍雅吊兒郎當,忽然眉眼瞟到迷迭香的黑貓身上。


  迷迭香立時把貓兒抱在懷裏。


  “你緊張什麽,我又沒打它的主意。”


  “你倒是敢。”


  紫衣女子怒目橫陳,大袖一揮,房門被順勢帶開,“若沒什麽重要的事,請你出去。”


  藍雅癟了癟嘴,幹脆躺在裏間大床上撒潑賴皮。


  “誰本姑娘沒事?今晨賀家那一場紛爭你可有耳聞?誰幹的?”


  迷迭香麵露遲疑。


  自李辰山叛逃之後,百鬼騎便由旁人接手。迷迭香調人“陽離”,分管懷源諸事。若是連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隻怕離門主下山督問便不遠了。


  “怎麽了?不便?”


  藍雅麵上輕鬆,手裏已經攥緊煉。


  姑蘇城毀以後山門中知道孫臨泉還活著的人屈指可數。迷迭香屢次幫她們掩飾蹤跡,提供沿途情報,本該是自己人。可惜刺客這一行隻講究物盡其用,從來沒有自己人一。


  可接下來迷迭香一句話卻叫藍雅如遭雷擊。


  “我以為是你做的。”


  什麽樣的易容術才能做到連身邊最熟悉的人都分不清真假。


  她想起方才葉呈看見之後那種熟稔又驚詫的眼神,心裏浮現出一種微末的可能。


  藍雅為此激動地臉頰通紅,彈身坐起,風一般地回到五樓房間門前。


  “誰!”


  孫臨泉也是個極警覺的性子,一察覺到突然闖入門口的人影,抬手便將墨玉骨扇飛出。誰料藍雅躲閃不及,那調羹便在她肩頭擦出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血色染紅了她半臂,可教後邊跟上來的迷迭香看了個把戲。孫臨泉的扇子上有不少門道,她挨了一下,直覺半邊身子都沒了知覺,捂著胳膊半跪在地。


  屋中人見此情形不由大駭,忙趕到廊下。


  “還好今日扇麵上塗的是五鉛散,你先別話。”“我書架上解藥,去拿!”


  迷迭香應聲進屋找尋。


  孫臨泉扶著藍雅又急又氣,“你素日沉穩有度,今日是糊塗了嗎?”


  藍雅臉色發白,不出話來,目光卻往屋裏看。


  帷幔之中迷迷糊糊一團紫色,光從窗外透入,便成了迷迷糊糊一團白色。看樣子,葉呈應該已經走了。她昏倒之前,隻記得這些。


  腦海裏水聲晃蕩,眼前似乎彌漫起一團迷霧。肩背寒涼,腳下空虛。如此境遇仿佛又重回龍淵之上。三年了,她還是沒能真正逃出那條無盡的深淵。


  耳邊似有琴聲響起,琴聲中有些人語呢喃。


  她看見自己變回了那個十歲的女孩,獨自站在迷霧之鄭眼前不時有些幽魂般的黑影掠過,終於有個身形高大的影子停在不遠處。她伸出稚嫩的手去觸摸,就在即將觸到之時,琴聲散了,迷霧散了。黑暗漸漸逼近女孩,似乎要將她吞沒……原來那條深淵不在眼前,一直在她心底。


  眼前蒙蒙亮,頭頂波光蕩漾。


  她依稀看見上漂浮著一柄玄鐵古劍,日光下,劍刃鋒芒不可逼視。


  她是個隨意散漫的性子,既然不可逼視,索性便閉上了雙眼。


  再睡一會兒好了。反正課業已結,采桑子那老頭也不敢再來為難她。日子終於變成她希望中那般的清閑自在。還是夢裏輕鬆,真想不明白為什麽藍若茗那丫頭成熬夜,把自己逼得那麽緊是圖個什麽?

  大地大,睡覺最大。


  這才是她的宗旨。


  可惜,總有人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就罷,在她耳邊敲鑼打鼓地搞事情這就不對了!

  “奇怪,明明三前就已經痊愈了,怎麽到今還沒醒?”


  礦洞石壁上點著一盞昏黃的燈。燈光從頭頂灑下,將老饒白發染成金色。


  “哎呦——”“誒,我去——”


  老人被突然起身的女子撞了鼻子,她的手被老人摔倒時踩了一腳。


  兩人一起發出哀嚎。石門外的人聽見動靜,推門查看。


  日光擁入洞中,一時間耀眼刺目,她另一隻手擋住臉,勉強從指縫中看清了門前挺拔剛健的人影。他身後那時候翅膀嗎?難道采桑子的是真話,原來世間的確有神明。


  見屋裏的女子已經清醒,薛俊將背後一捆重重的柴火扔在洞口,邁步進門扶起老頭子。


  男饒影子遮住了身前刺目的光,她的眼睛慢慢適應過來,一抬頭,她就愣住了。


  “你叫什麽名字?”薛俊蹲下身來問她。


  她脫口而出,“藍雅。”


  男人聽見這個名字仿佛被人紮了一下,臉上流露出些許淒然。


  然而接下來,他也了句令人難過的話。


  “重,這個名字有人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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